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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
“两个美国军官在那儿纠缠到半夜,我把你拎上来的时候,他们差点跟我打起来。”
“又不是我的错。”
“不会喝酒别喝。 要不喝完趴那儿睡觉,别老睁着一双招魂眼勾引别人。”
我看着阿健。
“你知道吗? 老板为什么不管你喝酒,你都快成长乐门的一块招牌了。隔三岔五坐在那儿, 招蜂引蝶。”
“你胡说什么?我又没跟别人说话?!”
“你长得很漂亮,你知道吧。”
“知道。”
阿健无奈地叹口气,“你坐在那儿,两个大眼睛雾蒙蒙的,亮晶晶的, 小鹿一样,童叟无欺。谁都看得出来你喝醉了,不仅女人来跟你热乎,好那一样的男人也会怎不住的。”
“好在你醉了就不说话,任谁哄都不动一动,除了答应让我带你上楼。” 说着,阿健又笑了,“那帮家伙肯定嫉妒死我了。”
“谢谢你,”我心头一热,“阿健,我答应你,以后回屋里再喝。”
“为什么非喝不可?”阿健凝眉看我,“你真是不象个喝酒的人。”
“可以吃饭了吗?”我茬开他。
“——,” 小健知趣地不说话了。
屋里静下来,我和小健埋头吃饭。
我心下愧疚,却又不知如何重开话题。正踌躇间,传来敲门声,我感激地去开门。
“绮真!” 门口站着的女孩让我呆住了,“怎么是你?”
“李同,真的是你!” 绮真看起来很开心,“昨天我和人来跳舞, 看见好象是你在吧台那儿坐着。”
我有些尴尬,绮真一定看到那荒唐一幕所以才没有过来打招呼。
我侧身让她进来,她穿了镂空的藕色开司米披肩,罩着浅蓝色的丝质旗袍,站在屋里,惊讶的打量着极其简陋的房间。她阔小姐的气势让阿健有些手足无措,绮真大方地跟他打招呼。我让她在床头坐下。
“你怎么在上海?”我们俩几乎同时问,问完都笑起来。
“我们全家都已经搬到上海来了。走之前,我去找过你,伯母都告诉我了。”
“喔。”
“伯母看起来很伤心。”
“你们为什么来上海?” 阿健在这里, 我也不想谈北平。
“你知道,北方不安宁, 日本人都驻在北平城外了。 上海有租界,纺纱生意也好作。”
“嗯。”
“这儿是家里的地址,一定要来。”绮真突然微笑着改用英语:“I get to tell you something about your brother。 ”
说罢她起身告辞,我等不及便借口送她,随绮真一起下楼。
正是冬季,披着大衣,我和绮真走在上海灰扑扑的里弄里。
“延安开始整风运动,前些日子有人来我家,说是核实我哥的背景。”
“为什么?”
“好象是团职以上的共党都要有档案,要历史清白。”绮真停下,转身看着我,“他们还询问了肖南的事,我妈只说是我哥在圣心中学的同学,没有提你们李家的名字。”
“为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个革命者,即便是委员长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愤愤不平。
绮真温柔地看着我,“李同, 还是小心为妙。”
回到宿舍, 阿健正有一百个问题等着我。
“李同,你怎么会认识这么有钱的小姐?她是谁?你们很熟的样子!你也会说英语吗? 在那里学的?”
我把他硬是推出门去。“我的馄炖!,” 他拍着门大叫,“嘿,我不问了,李同, 让我吃饭!我还没吃完呢!”
我躺在床上, 心乱如麻。
长乐门的醉生梦死日复一日,就在我以为自己会醉死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的时候, 我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父亲。〖自〗
(七)
我重新回到了北平。
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没有平静的空间。
共党正在延安休整,国民政府决定先安内而后攘外,双方都不断在痛骂对方无耻匪类。新一轮围剿即将开始的时候, 我决定去陕北找肖南。无论是妈妈的哀求,还是爸爸的怒气, 都不能让我打消念头。十八岁的我,冷酷而执著。
在去太原的火车上认识了两个革命青年, 我们结伴同行。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陕北。 他们在延安皆有旧识,所以没有经过太多盘查, 就有人给我分配了任务。 因为音乐特长, 我被编进了野战军文工团。这正合我意,文工团不参加战斗, 配备少量武器,不属于固定编制,轮流为各个驻防部队演出。
或许在演出中, 肖南会看到我。
我喜欢我的新工作。 开始的时候, 文工团黄团长不以为意地打量我的萨克斯管, 我于是吹奏了一曲《兰花花》, 那支在黄土高原上人尽皆知的信天游。萨克斯收敛的忧伤音色折服了大家,陕北出身的女团员杏子跟着哼唱起来。 杏子的声音婉转高亢, 我用乐声衬着她, 让她的歌声如同被清风稳稳托住的羽毛,自由自在地在黄土高坡上回响。
接下来,这个曲子被定为团里的固定曲目。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听周文远(肖南的化名),只好被动地等着。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是一无所获。
不久, 我们来到了十二师三团的驻地叶集镇。叶集是个小镇,离枣园不过五里之遥,刚刚闹过土地革命, 所以街上走来走去的农民大多看着喜气洋洋,但偶然也有个别满脸晦暗惊慌不安的老头, 同志指给我看,说那就是被镇压的地主。我同情地看着, 突然想起来肖南的爷爷,一个在沈阳郊外的大地主。爸爸曾经告诉我,在得知肖冠东死讯的时候,那个老人痛不欲生。
表演地点在小学校里,战士们兴致勃勃席地坐了黑压压一片,团领导坐在前排。当我和杏子表演完的时候,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接下来是短剧《举起你的鞭子》, 我和杏子鞠躬下台。
走到后台,杏子喜气洋洋地递给我一杯水,我笑着接过来,边走边喝。突然间,两个战士迎面而来,表情严肃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是李同吗?”
“是的,”我心中暗自打鼓,是肖南的人吗?
“跟我们来一趟。”他们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向后拧去,搪瓷缸子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我惊讶地忘记了挣扎。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我们怀疑你是奸细。”他们已经利落地把我双手反绑了起来。毛绳嵌进我的手腕,辣辣得疼。
他们架着我,不顾周围惊讶的眼睛,把我推进了小学校后院一间破败的空屋。
我错愕地望着坐在桌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团政委,另一个长着国字脸,我似曾相识。
他们让我坐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
团政委用指节敲着桌子, 眼神犀利地看我。气氛压抑得折磨人。
“你就是李同?”
“是的。”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参加革命多久了?”
“一个半月。”
“你为什么参加红军?”
“我从小就向往革命。”
“是吗?” 团政委脸上没有表情。
“你认得这位同志吗?黄中非同志,曾经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
我仔细看看国字脸,摇摇头。
“那,你熟悉长乐门吗?”
我心中猛跳一下,荒唐的日子总会留下痕迹。在记忆中搜索,国字脸似乎曾经出现在舞池里。
“是的, 我曾经在那里当乐手。”
“那你认识国民党第二十五师师长李政吗?”
我心底一阵凉意。
“我跟他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对不起,爸爸。
“是吗?”国字脸开口,声音铿锵如金属撞击,刺我的耳。
“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我亲眼看到在霞飞路上,贵少爷和李政坐着汽车,是去火车站?”
“——”
“你是说,你是个进步青年?“
“是的。”
“那你告诉我, 你曾经参加过什么进步活动?”
“我,”我犹疑了片刻,确定不会连累到肖南:“我认识北京大学的张文华。当过《赤月》杂志的联络员。”
政委和国字脸低声商量。
“你是说北大原共产主义小组的张文华?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1932年的夏天。 他在吗? 他会认得我的。”
政委的眼神有些阴冷:“张文华同志已经牺牲了。 就在1932年的夏天。你怎么会不知道?”
“那以后,我被我父亲软禁了。”
“是吗?可是你难道都没有打听一下同志的下落?”
我不说话了。
“ 在长乐门那一年里, 我可从没想过你会是一个进步青年。” 国字脸盯着我说,“酗酒和各种人厮混也算你革命的一部分吧。 ”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叫我。”
政委和国字脸离开了,留我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小屋里。门口有荷枪的战士晃来晃去。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 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说出周文远的名字,他们总不能因为我是李政的儿子就把我枪毙。
(八)
没有人再理会我,大家似乎忘了我,外面走来走去的喧闹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门口的岗哨也换了。屋里光线越来越暗,桔红色变成了暗红色,到后来,天完全黑了。
麻绳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双臂也麻木地失去了知觉。早春三月,月色淡而又淡,漫漫长夜寒风彻骨。我安静地靠在角落里,想家,想肖南。
他应该还活着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身子开始有些不舒服。
除了政治上的污点,长乐门还给我留下了另一个要命的后遗症——胃病。当疼痛开始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抽搐和揪疼不在腹部,却在心口的位置,先是隐隐地,后来突然强烈起来,一阵紧似一阵,渐渐没有了喘息的时候。我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尽量蜷起身子缩成一团。好容易挨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屋门上的锁响了。
进来了一个身材粗壮的红军战士,象其他生长在陕北高原上的汉子一样,他黑黑的脸膛晒得两颊发红。
他走过来, 闷声不响放在地上一个玉米面的窝窝和一疙瘩咸菜,转身就走。
“同志!能不能给我一碗热水!”我嘶哑地叫住他。
他站住了, 停了停才转过身来,眼神并不友好。我心里凉下来,怕他转身再走,急急忙忙退而求其次。
“同志,可不可以……把绳子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