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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追十余里,忽听道边山谷中传来喊杀声。三人弃了马。奔上左面山头,一眼望去,只见数百官兵围着十多个“客商”苦斗,官兵是沈舟虚遣来的精锐,胆艺俱高,进退有期,倭寇以寡敌众,渐觉不支。
斗不多时,忽听阵中一阵吼叫,竟是残余倭寇眼见突围无望,纷纷掉转倭刀,切腹自尽。谷缜大叫其苦,悲愤之际,忽又见有两人并未自残,奋力冲破重围,向这方死命奔来。
二寇方才突围,陆渐便即认出,二人不是别人,一为樊玉谦,一是铜瓜锤,铜瓜锤血染衣衫,双脚拖地,全赖樊玉谦搀扶,方能行走。
两员明将紧追不舍,忽而赶上,挺枪便刺,樊玉谦却如脑后生眼,回身一枪,搭在来枪之上,二将虎口倏热,长枪坠地,樊玉谦大喝一声,长枪挺出,二将满眼寒光点点,红缨乱飞,只吓得魂不附体,身子后仰,骨碌碌滚下山去。
陆渐见樊玉谦本可刺死二将,枪到半途,却有放生之意,不觉心中怪讶:“这人似乎不是嗜杀之辈。”一念及此,见他逼近,也不阻拦。
樊玉谦且战且走,须臾越过山头,钻入一片树林。官兵自恃人多,也挥舞刀枪,向山上赶来。
谷缜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语几声。姚晴秀眉微颦,摇了摇头,谷缜又说两句,姚晴面露讶色,瞧了陆渐一眼,神色迷惑,点了点头。
众官兵快步如飞,一路赶来。不想才到山头,当先几人脚下一绊,跌倒在地,须臾间,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将那几人缠得有如粽子一般。后方官兵见此怪事,无不骇异,先是倒退两步,继而纵上前来,挥刀砍藤。不料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
倏尔间,众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绝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恍惚间,只见那女子樱口未启,忽有语声传来:“吾乃本山女鬼,尔等犯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速速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正觉奇怪,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似从这女子身上发出,却又似在她身后,渐渐忽东忽西,忽远忽近,缭绕山中,盘旋不去。
饶是一众将官身经百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听笑声骤歇,白衣女鬼高叫一声:“还不肯走,那就死吧。”说着素手轻挥,地下又生出一根长藤,向众人卷来。霎时间,众官兵唬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地上被缚官兵动弹不能,早已吓得半死不活,忽又听那女鬼说道:“滚吧。”再一挥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只管逃命去了。
那女鬼目视官兵去远,蓦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脆如黄鹂,嫩如雏莺。
只听嘻嘻一笑,谷缜从草中钻将出来,击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戏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颊绯红,怒道:“少来敷衍。我问你,谁是女鬼啦?既是做戏,又干吗笑得那么难听,跟、跟杀猪似的。”
敢情二人约好,姚晴出面,谷缜出声,女相男声,吓退那帮官兵。官兵虽被唬退,姚晴却恨谷缜趁机使坏,一待事毕,便寻他晦气。
谷缜见她有动武之势,自忖不敌,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两人跑得远了,若不快追,前功尽弃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暂且记下,与你算账。”
铜瓜锤受了伤,沿途留下点点血迹。三人循迹追赶,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哭声,正是樊玉谦,哭了几声,忽听铜瓜锤虚弱道:“老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终须阵上亡。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子过日子,再莫惹这些闲事,你一向心软,杀人不多,老天爷让你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的。”铜瓜锤怒道:“滚你妈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赶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扑哧”一笑。“谁!”樊玉谦发声厉喝,枝碎叶飞,尖枪抡起斗大红缨,自树丛中蹿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发笑之前快步后退。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便认出陆渐,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是你么?”挺枪便刺,陆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樊玉谦对陆渐甚是忌惮,自度交起手来,胜算不多,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说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儿。”
樊玉谦将信将疑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未及答话,忽听有人闷声道:“不许说……”说话声中,只见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走出,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
谷缜打量他一眼,笑道:“这话耐人寻味。倘若死了,说与不说,均是无妨;但若不许说,那汪老鬼定还活着了。”
铜瓜锤冷笑道:“活着又怎地?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略一沉默,叹道:“是不是你们向北引开官兵,汪老贼趁机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瞪着谷缜,呼呼喘气。
谷缜眼珠一转,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虽妙,却未必胜得过我这位朋友,当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较量过的。故而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们走路,若不然,只怕有伤和气。”
他这话意在威胁,樊玉谦性子优柔,无甚主意,向铜瓜锤道:“二哥,告诉他们么?”
“放屁!”铜瓜锤目光凶狠,口角沁出缕缕血丝,“汪老待我等恩深义重,咱们也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他?”
樊玉谦听了,讪讪无话,谷缜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对你恩深义重,就当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铜瓜锤昂然道:“引敌之事是老子自愿,并非谁人支使。”
谷缜哭笑不得,心道:“早听说汪老鬼极会鼓惑人心,如今看来着实不假。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这般死心塌地,给他卖命。”沉吟间,又听铜瓜锤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哥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不是?”樊玉谦叹道:“二哥说得是。”
谷缜怒哼一声,向陆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手。不料陆渐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以武力相逼,岂非叫人出卖朋友?”
谷缜大感意外,愣了一会儿,皱眉道:“陆渐,你可想好了,放过他们,有何后果。”陆渐道:“若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别?”谷缜不料他恁地迂腐,只气得面色铁青,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好,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你去好了。”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盯着众人,咬着牙冷笑。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心思。陆渐也望着谷缜,心中暗叹:“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也唯有一刀杀了。但杀人容易,救人却难。鱼和尚大师曾嘱我心怀慈悲,怜悯世人。这二人虽不是好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缜怪我,也没法子。”想到这里,说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铜瓜锤冷笑道:“那得瞧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的。”
陆渐见他神情,没地涌起一丝厌恶,冷然道:“你龙门三煞做尽坏事,论理该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还留有余地,不至丧尽天良。我要你二人对天立誓,从今往后,不得为恶。若再为恶,只要入我双耳,虽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二人性命。”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只觉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有什么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虽能脱身,却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当即将心一横,朗声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为恶,若不然,有如此树。”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细一棵大树,“咔嚓”一声,那树应势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
陆渐听了,点头道:“很好,你们既能为汪直守信,想也能不负自家然诺。”说着将手一挥,朗声道,“去吧!”
二人见他当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谦转身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谷缜望着二人背影,当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便走。陆渐望他背影,自觉愧疚,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飘然随在二人身后。
寂然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忽见樊玉谦提枪奔来。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丈外停住,嗫嚅道:“陆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见个高下。”
陆渐甚是惊讶,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吧。”樊玉谦叹道:“怕不能够,我妹夫金勾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确然无耻,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