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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重礼摆在面前,更无不应之理。
这一来自己泄了身份,便不能继续再逛市集,当下径往都司衙门去。沈廷扬给他委了金州税课司大使,虽然只有从九品官,却能掌握金州的贸易大权,除军务不受辖制之外,几乎可以干预到金州城的方方面面。沈廷扬职权虽广,税课司的公房却甚小,就附在都司衙门之中。一行人尚未进得衙门,便听见一阵吵吵嚷嚷,众人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不知议论甚么。吴诚在前面排开人群,让桓震挤进去瞧时,却是一幅墨笔文告贴在都司门口,下面用了税课司的印鉴。注目瞧那文告内容,却是革除下属一个小吏的职务,罪名是私相授受,冒价滥买。桓震瞧了一眼,便不再看,直进去寻沈廷扬问个明白。
沈廷扬却不在公房,陈世钟正在那里劈劈啪啪地算账,见到桓震进来,连忙放下手头账册,过来参见。桓震点点头算作回礼,问道:“外面那张文告,是怎么回事?”陈世钟答道:“回大人,那是今日一早沈大使亲自贴出来的。”桓震皱眉道:“我自然知道是他贴的,我是问你那小吏犯了何事被革职?”陈世钟摇头道:“学生不知,请大人自问沈大使。”
桓震愕然,怔了一怔,反问道:“你兄弟两个与沈廷扬不是同事么?怎么他黜陟属吏,竟不知会你一声的?”陈世钟摇头不语。桓震心知必有蹊跷,当下也不再问,向旁人打听了那小吏的住家,叫了七八个亲兵随从,大家穿上便服,径自摸了过去。
那小吏名字叫做赵锦阳,住所距离城门不远,是两所相邻的小小茅屋。桓震推开柴扉,叫了两声,却不见有人答应,当下自说自话地走了进去。房门方启,一股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桓震捏住鼻子,四下观望,但见屋中陈设破烂不堪,一张桌子四条腿都不知去向,用石头瓦块垫了起来;几张凳子摇摇欲坠,叫人一看便不敢将屁股放在上面。房间狭小,亲兵们挤不进来,全都站在屋外守候,只得吴诚一人跟在桓震身边。
只听得里间几声咳嗽,跟着一阵响动,似乎有人走了出来。吴诚闪身挡在桓震面前,喝道:“甚么人?”却听笃笃声响,竟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蹒跚走了出来。那老婆婆眯起眼睛,一面用力咳嗽,一面打量了桓震一眼,含糊不清的道:“这位客人敢是讨水喝罢?水缸就在外面,自己舀罢。老婆子浑身无力,不招呼了。”吴诚开口道:“这是……”桓震摇手止住,问那老婆婆道:“我要找个朋友,却迷了路。请问赵锦阳家在哪里?”那老婆婆耳朵却背得很,桓震直将声音提得大吼起来,她才约略听见,抿着嘴道:“找金羊啊?今年是马年,不是羊年。再说咱们穷苦人家,连饭都要吃不起了,哪里会有甚么金羊!”桓震哭笑不得,心想这老婆婆多半也不识字,就算给她写出赵锦阳名字来,她也不会认得。正没区处间,忽听外面喧嚷起来,急走出去看时,却是等候在彼的亲卫扭住了一个人,正在盘问。
那人身体生得十分瘦小,给一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扭住,恰似老鹰捉鸡子一般,煞是可笑。桓震连忙叫放开,问道:“你是赵锦阳?”那人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入民宅?”桓震笑道:“我是桓震。”那人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桓震”是谁,过得片刻才醒悟过来,连忙跪下叩头。桓震点头道:“行了行了。我此来是要听你亲口说说,沈大使为甚么将你革了啊?”
那老婆婆不知怎地出了来,听得桓震问话,插口道:“客人想要鸽子么?咱们这里不养那等没用的鸟儿,鸡倒是有一只的,可惜前天跑了出去,再也不曾回来。”赵锦阳皱眉道:“娘,你快些进去,莫在大人面前胡搅。”那老婆婆一面咕哝,一面拄着杖进屋去了。
赵锦阳叹口气,道:“蜗居污秽不堪,请大人屈尊在院中谈话。”桓震瞧他举止坦然,言谈甚有章法,不像是一个刚刚做了坏事给革职拿问的官吏,不由得起了兴趣,静听他说些甚么。赵锦阳迟疑道:“沈大人开革小人,全是秉公办事,大人何必多问?”见桓震仍是不依不饶地注视着他,自知没法唬弄过去,当下跪了下来,道:“小人收受财贿,私下收买了一批蚕茧,沈大人验出那批茧子全是劣货,一怒之下便将小人革了。小人咎由自取,并不怨人。”桓震问道:“你说你收受财贿,那么所收之财共有多少?于今何在?”赵锦阳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只听得一人远远叫道:“抚治大人如何在此?”一面飞奔过来,却是沈廷扬。桓震待他来到近前,道:“你来得正好。这个赵锦阳虽然自承受贿,我却觉其中必有隐情。季明何不好好查访一番,再定惩处?”他既将金州贸易委任给沈廷扬,便相当尊重他的自主权。除非沈廷扬提出要他帮忙,否则他是不愿对沈廷扬拟订的事情多加干预的。是以此刻提出赵锦阳的事情,只是用商议的口气,却不搬出巡抚架子来压他。沈廷扬闻言笑道:“那却不必。”见桓震眉头微皱,当下对赵锦阳道:“赵锦阳,你老母有病,本可对我直言,沈廷扬虽然每月只拿五两银子俸禄,可是却未必不能助你些许。为何只字不提,反去收那奸商的贿赂?”
赵锦阳羞愧无地,低着头一言不发。沈廷扬对桓震道:“此人事母至孝,因为老母生病无钱求医,迫于无奈之下收了些不义之财。其情固然可悯,但是法不可乱,不惩无以戒后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来,道:“虽然如此,但是守望相助,同僚所分,此处是廷扬私蓄碎银数两,便付锦阳以济目前之难。”说罢,将那布囊放在赵锦阳怀中。赵锦阳感激涕零,忍不住哭了出来。桓震这才明白事情由来,当下也搜罗腰包,助了他些银钱。
从赵锦阳家出来,沈廷扬叹道:“似这等不入流的小吏,官俸本就微薄得很,加上送往迎来一应花费,剩下的压根不足养家糊口。没法子,只有每办一回货便抽取回佣,这回赵锦阳若是照着九五之例略略取些,学生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去了。只是他同人家要得实在过分,不单如此,还收了一批劣货进来,学生实在不能不管。”叹道:“世钟对学生此举颇有微词,以为不近人情,求大人为我二人开解开解,免得往后不好同事。”桓震沉吟道:“这个自然。只是这样下去总不是长法,办事的人手里没了钱便去讹勒商户,甚至于滥收滥卖,那还得了么?没得毁了我们金州的信誉。须得重新拟订章程方好。杂吏薪俸,不妨略略提些,往后收买工料也不能再照以前一人说了便可算数,我意中有一个报价竞标之法,回去之后季明帮我参详一下。”忽然想起甚么,道:“那赵锦阳犯了事,金州衙门决不可再用,否则显得官府反复无常,反倒不好。这人学识如何?倘若笔下工夫好,不妨要他来我这里做文书罢。”沈廷扬甚喜,道:“他是个落第秀才,写得一笔好字,原本我将他革黜,心中便十分痛惜,大人既然肯用,那是再好不过。”
桓震此次来金州,恰好赶上月底结算。沈廷扬与陈氏兄弟昼夜赶工,算出了账目,拿来同他禀报。桓震本不懂得看账,何况这个时代的记账法他更是一窍不通,看了两页,头便大了起来,将账本往桌上一丢,对沈廷扬道:“季明择要说说罢!”沈廷扬拿起账本,一面翻,一面开口道:“自从开市以来,咱们拢共收受各地商户合股十万一千九百一十八两五钱,内中官股是二万两整,最大的股东是齐东野齐老先生,除却当初契定的五万两如数到账之外,另又追加了五千两。此外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倒有大半是齐东野介绍而来。”又翻几页,道:“这一个月,贸易所得总共是二十五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两六钱,扣除房屋、工料、转运,工食、薪俸等等诸般开支四万三千三百五十两整,总共盈余二十一万四千一百七十八两六钱。以股金份额数之,官府可获四万二千二十九两有余。另金州商旅,例须缴纳百一商税,再将税额纳入,这一个月总共进账四万三千七百五十两半。海税以每船五十两计之,共获二万三千五十两,此数却须与毛文龙均摊。”桓震点头道:“不错。只是现下全辽每月开支五十万两有余,金州所入还是不够多。”自觉此话说得过分,连忙又道:“咱们方才着手不久,便能有这般成就,已经是十分可观了。何况起初贸易货物多是赚不了甚么钱的丝布之属,往后咱们贩起烟来,情形当好得多。”说到烟,屈指算了一算,道:“眼看凌期将至,快要封海,郑芝龙的货船不知能不能抢在冻港之前将福建生烟送到金州,若赶得上,还可以从他那里收今年的红利。左右封海之后,也不能再往义州贸易,这一冬咱们便好好在此地收拾烟房,明年一开春,便大肆向义州贩运,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沈廷扬点头答应了,却问道:“听说淡巴菰南北皆可引种,大人为何不在辽东本地种植,反要千里迢迢从南边贩来?不但花了料钱,运费也不在少数。”桓震微微一笑,道:“季明觉得,假若我辽东有了烟种,须要多少时日才能传入虏邦?”
沈廷扬一怔,默算一算,忽然叹道:“大人高见,学生不及。”桓震笑道:“是了。我宁可花些运费,也不愿给鞑子得去烟种,否则彼国内大行种植,我们还能赚得到钱么?”顿了一顿,又道:“咱们辽东土地,每一寸都要拿来种粮食。前议废军屯之事,我打算便趁这个冬闲时候着手,兵便是要打仗,反去种起地来,成甚么话!”沈廷扬迟疑道:“可是军屯一废,卫所亦必随之而废,大人……”桓震嘴角微扬,道:“季明是怕我手中无权,私下撤除卫所,会给人参奏么?”沈廷扬见桓震说破心中所想,索性不再回避,坦言道:“正是。全辽除我辽兵之外,尚有卫兵实数约莫八千上下,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