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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装得跟人似的,跟一个城里人似的说话、做事和走路。但我知道我和他们是两种动物。我沉默无语,偶尔在城市的喧嚣中发出一两声沉沉牛哞,惊动周围的人。他们惊异地注视着我,说我发出了天才的声音。我默默地接受着这种赞誉,只有我知道这种声音遍布大地,太普通,太平凡了。只是发出这种声音的喉管被人们一个个割断了。多少伟大生命被人们当食物吞噬。人们用太多太珍贵的东西喂了肚子。深厚无比的牛哞在他们的肠胃里翻个滚,变作一个咯或一个屁被排掉——工业城市对所有珍贵事物的处理方式无不类似于此。”工业城市以及城里人用最无足轻重的处理方式排掉来自乡村的珍贵事物;而作者,则报复般地以最低俗、最鄙夷的语言方式把城市和城里人从精神上给排掉了。
工业化―城市化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技术主义和集约化的每一次凯旋,都是对农业文明和生产个体的进一步的侵略和征服。它可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富足,但是,仅此并不等于人性的完善和人类的进步。一种意识形态特别强调历史发展的“必然性”,霸权就建立在这上面,使一切人为的剥夺合理化,于是,作为弱势者,无论群体或个体,独立和自由的丧失便变得无可抵御。从张承志到刘亮程,他们都曾为此鸣着不平。由于现代化是一个十分庞大复杂的过程结构,每个作家所关注的环节并不相同,所以结果也就千差万别。但是,倘一概以“民粹主义”立论,则未免太省力气了。
中国散文界有两个风格独异的作家,一个是朱大可,一个是钟鸣。
朱大可以文化―文学批评引人注目,优秀的篇章有《流氓的精神分析》,《逃亡与皈依》等,他以评论文字勇敢挑战主流意识形态,亵渎圣者,扫荡流氓习气和各种民族惰性,揭露“伪币制造者”,嘲笑游戏族,那类出入于象牙塔和咖啡馆里的自我迷幻,夸夸其谈的人。作为一个批评家,他思想极其敏锐,具有良好的艺术直觉。由于他有能力直接把握事物的本质,善于使用诸如象征,比喻,描写等文学手段,使文字具有一种为学院派文士所无法企及的锋锐性和生动性。在题作《门与道:最初的历涉空间》的一篇文章,说到中国文化的迁流,说:“一个以墙为生的悠远传统,从秦皇汉武开始,直至十九世纪才遭到最严厉的毁坏。但它自我闭锁的特征,还会向几个世纪之后延续。……中国革命的全部努力就在于从墙与非墙之间找到一个折衷的状态。而领袖最终选择了门,并且亲自担任守门人。所有这些政治哲学观念将用什么方式加以表达呢?他设计了下列象征性仪式:在天安门上宣布一个国家的诞生,并把这座古老的门楼当作国家的标记。”二千年历史屈伸于须臾之间,可谓游刃有余。朱大可富于理性,思维明晰,但是表达是诗性的。他反对东方的政治文化传统,却耽迷某种神秘主义哲学;背离学院的规矩,又喜欢使用一些生拗的名词术语。然而,在他那里,思想终不致在文采中迷失,这是极不易为的,虽然有时难免晦涩。
钟鸣的随笔也有着自己的叙述语言,典雅,跳宕,不乏想象力和幽默感;其中最突出的,也最为人所看重的是“引书以助文”。早期作品如《喇叭》《检举箱》《叩头虫》《瓦》《笏,熨斗》等篇什,多有讽刺时世之意,愈是往后,思想的成份愈见淡薄,而名士气,逸民气则愈来愈甚,有的文字简直近于无聊。后来出版的三大册《旁观者》,百十万言,一以贯之地保持了原先的特色,挤满各种文化信息。实际上,这是一部意在炫耀的作品。作者以名人自居,不但炫耀知识,而且炫耀身份,把关于自己的琐屑无意义的行迹混杂在名人轶事中间。《和吴宓相遇》一文的结句是:“文学终该有痛痒才行。”说得甚好,惜乎并不相关。当说到自己的作品是什么“玩艺”的时候,钟鸣有告白说是保证“尽量说得有趣,多讲一些轶事”;他说,“扯得越远,风景越好。”其实也未必尽然,远了便有迷途而不知返,以致亡失“家园”的可能。
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