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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2)
每当我坚持不住的时候,大黄就鼓励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挺住!果然,一个星期后,大黄就挑战牢房老大成功坐上第一把交椅。我自然就做了老二,开始享受着他狗的服务和占据着阳光宝地。居然,我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一切,认为我所得到的都是合理的。
我把夺回来的服饰,亲自为大黄一件件的穿上。大黄推脱道,小弟,这太贵重,我不能接受!我诚恳的说,倘若不是大哥你,小弟不知死了多少回,这区区服饰哪能表以我心。大黄半推半就的穿上了,我知晓他心里是想的。大黄转着圈子问我,好看吗?我说,帅呆了,酷毖了!我违心的恭维他,其实他穿上后很滑稽,再怎么遮掩,也抹杀不掉身上那股粗鲁的土气。或许他认为,只要像贵族那样打扮,自己也就是贵族了。没过几日,大黄要把服饰还给我,说,小弟,我总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怎么也找不到你身上的那股贵族气质。我自是百般婉言拒绝,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杨老板的影子。
倘若,杨老板有心栽培大黄,大黄还是大黄吗?
在漫长的铁窗日子里,我有足够冷静的时间缕析着自己的一生,从而找出悲剧的原因。其中有些命运是我无法改变的,有些命运则是我处理欠缺的,归根结底,我所抱怨的就是此行的唐突。我并不成熟,根本就不具备独自返回千里之外草原的能力。在这一点上,我被强烈的感性左右,忽略了现实,从而导致我一生悲剧收场的直接原因。倘若一生可以重来,我有再次选择的机会,我会极其耐心的等待着成熟,等待着我的心智和我的情感一样强大,再伺机回到草原。然儿,一切只能假设,这拥挤潮湿的牢房是我可实际触摸的全部世界。
难道一生就这样被定格了吗?无可挽回?
难道某些错误犯了就注定一直要错下去?
难道梦回草原是唯一的归途?
我问大黄,你难道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他说,为什么要离开?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这牢房里的世界虽小,但我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帮派的头领。
我说,这或许只是你的想法。
他说,非也,牢房里狗无不是这样的想法。
我说,我不信,有谁甘心困厄呢。
大黄朝众狗问道,你们中有谁想出去吗?
众狗齐声回答,没有!外面世界有比这里更安逸的吗?
连最底层的狗都说,这是一种可见的生活,一眼可以看见生活的尽头和全貌,了然自己欲望的底线,所以更加能轻松自如的掌控。当一切成为必然,我就不再想着挣脱了。
大黄得意的对我说,对于可见的生活,没有谁可以对抗。你了?难道还妄想着贵族的奢华生活?
我无言以对,神情漠然的望着牢房外光秃秃的冬天,不得不全盘接受现实,不能再与现实为敌,那样只会使自己更加痛苦。于是,假设不同的一生便成了我消磨时光的唯一嗜好。譬如,自由生息的草原没有蕴藏丰富的石油,石油勘测队就不会来了,狗也不会随之出现,族群也就不会惊恐的选择迁徙。倘若迁徙是注定的也罢,我强健的身体没有染疾,那我此时应该和伙伴们在另一片更加广阔的草原上嬉戏追逐。倘若不切时宜的染疾是注定的也罢,不早不迟的遇见猎人是注定的也罢,此后的惨烈黄昏是注定的也罢,我阴差阳错的离开草原是注定的也罢(当然,每个注定被更改后都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年轻猎人把我带到省城当作宠物的计划流产,那么此时我会在哪里呢?是被年轻猎人一怒之下做了火锅,还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放逐?来到上海是注定的也罢,倘若不是碰到像杨老板那样精明的主儿,而是一个求真务实的共产党员,那我的命运在这个城市里定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走向。最糟糕的可能就是把我制作成标本,在全上海的中小学巡回展示,并配以现代版的狼外婆故事作为讲解词。倘若遇到杨老板是注定的也罢,自由的灵魂向饥饿的肉体妥协是注定的也罢,泯灭自我的改造是注定的也罢,拍卖的最后关头,举牌的是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是不是意味着我别样的悲惨命运已宣布开始?幸好,美丽的叶绿素那天早晨路过宠物店,也正考虑着买一只取名叫冬冬的狗,恰好她又是那么喜欢我忧郁的气质,关键是她有纸巾王做强大的资本后盾,所以她成为我的主人是注定中的注定。倘若鹦鹉臭美不善于编织阴谋,我也许就不会沦落在此。倘若我彻头彻尾的归顺生活,那么臭美的阴谋也就失去了生长的温床。遇到大黄是注定的,遇到城市猎人是注定的,也罢,我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做好了受肢解、受剥皮、受火烹等不得好死的准备,但又鬼使神差的遇到警察,生命再次从死亡的边缘逃脱,代价却是困厄在十尺牢狱中永世没有自由。所以我蜷缩在斜阳点点的铁门口,假设自己不同的一生也是注定的了。
也罢,也罢!我已适应了一把米兑一锅水的三餐,适应了没有温度、没有甜味的自来水,适应了和一群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共赴相同的未来,适应了大黄滑稽无比的装扮,适应了无聊的时候挑个弱者玩玩“趵突泉”游戏,适应了时间推着生命毫无意义的行走,适应了可见的生活。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3)
正当我坦然接受现实,全盘适应这注定的一切时,可见的生活却剧烈的晃动起来。昨夜,隔壁牢房里猝死了一只狗。于是整个拘留所里弥漫着恐怖的谣言,说是那只猝死的狗是因狂犬病发作而亡的,狱卒怀疑狂犬病已在拘留所里蔓延,决定在某个不远的时刻要将所有的狗“大清洗”,以彻底堵截狂犬病的扩散。我惶恐的与大黄商讨对策,他并不惶恐,淡淡说道,谣言何以足信?就算谣言是真的又如何?我们本应早死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没过两天,狱卒在拘留所的大院内,神秘的挖掘起一个巨大土坑来。可见的生活在晃动中顿时被打碎,再也没有谁可以坦然面对。连大黄也改变了态度,惶惑的问我,小弟,难道他们真要把我们集体“清洗”?
我说,显而易见,还有什么可侥幸的吗!
当下,牢房里第一次开起了全体紧急会议,群策群力。如临大敌的会议氛围让我不禁想起了草原上的族群会议,所不同的是,我由当时的懵懂孩童变成这次会议的主心骨。
我说,我和大家一样,以为这里的生活是可见的,是清晰稳定的,但命运再次戏弄了我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欲将我们一个不剩的蚕食。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逃!
众狗一片喧哗,逃!是最好的选择吗?难道我们不能和狱卒心平气和的谈判吗?或许土坑只是为了栽一棵巨大无比的参天大树……
我说,大家醒醒吧,和命运赌博我们是赢不了的!
大黄手一挥,说道,老二说的没错,坐以待毙还不如殊死一搏,大家出去后未尝不是一场新生!
好!听老大的,说不定出去后命运就得以彻底改观,成为一个贵族也说不准,次点做个帮派老大也不错啊!众狗对新生的欲望瞬间燃烈。我也不例外,我比他们每一个都更容易点燃新生之火,因为草原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为她生。
逃生方案由我总策划,具体如下:一、牢房里总共有26只狗,除去我和大黄外,众狗不分资历、等级组成3班,每班各8只狗,轮流从墙根朝外挖地道。一班在挖时,前一班休息,以补充体力,后一班集体唱歌掩盖挖掘地道的声响。二、老大通过特殊吠叫,若能联络上帮中兄弟,就可以里应外合挖掘地道。三、若第二方案顺利联络的话,同时帮我向女主人传递被困消息,我出去后通过高层运做实施营救。
众狗鼓掌通过我的方案,说干就干!
三天过后,地道挖掘工作不顺,因为牢房的地基太厚,而且是花岗岩堆砌,十分坚硬,仅凭几十双狗爪难以攻破,所以只能往下深挖饶过地基,无形中加大了挖掘难度和延长了挖掘时间。倒是大黄有了重大进展,第一天就联络上帮中兄弟。第二天半夜,几只丐帮狗偷偷潜进拘留所,来到牢房门口听从大黄调遣。今天晚上他们就派出两支分队,一支分队从牢房外往里挖地道,唯一的风险就是里外地道衔接不准,枉费力气;另一支分队再次偷偷溜进拘留所,送来两把钢锯和带走我的消息。我把身上写着囚号的卡片扯下来,按了个手印上去,然后递给送消息的狗说,把这个送到衡山路紫月别墅门口,我的女主人发现后自然晓得我在哪里了。并再三叮嘱道,躲在院子口亲眼看见我的女主人发现卡片为止,千万别让屋里的一只鹦鹉发现,切记!!!
传递消息的狗走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种奇妙的兴奋控制着我的大脑。恍若黑暗尽头洞开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我信步跨了进去,再回头看那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经历过似的。
大黄蓦地推搡我说,嗨!傻笑什么呢?
我说,倘若我出去后却无力救你,你会怨恨我吗?
他说,只要你记得我,我就无悔无怨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他说,我能活在一个贵族的心里,这难道还不够奢望吗?
我说,大哥,只要我能出去,就一定会全力救你!
他说,别给我承诺,也别给自己压力,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包括我们都无法左右自己。只要你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握紧他的手说,你对我的恩情何以为报!
他说,别忘了,我是个阴谋家。
我说,我也是个阴谋家。
他说,那你的0。1%是什么?
我说,我向往生,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说,睡吧,小弟,我们俩拜过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