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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见到露出孩子气的玄澈,大家也都颇有兴致。林功在一边接上话:“当年陛下也不过八九岁,当时先皇攻下后虞,俘虞主归京,陛下作诗一首暗讽,不日虞主饮鸠自尽,此事当时可是轰动一时。”
玄澈听得发愣。
且听林功吟道:“国破家亡山河在,朝为君王暮成虏。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濮桑间。”
玄澈暗自惊讶,当年意气风发的玄沐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莫非真的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玄澈不信。
傅曙又说:“陛下曾于军前七步成诗,后又领五万大军破后燕、收多罗,引多少豪杰折腰,只可惜……”
大淼臣子皆叹出一口气,似在惋惜什么。玄澈依然睁着大眼期待下文,这些人却不说了,突觉亭中气氛沉默,回头一看,又见几人行来,衣饰奇特,正是雄单使臣。
“萨朗耶大人。”以林功为首的大人们拱手致意。
萨朗耶笑容满面,却站到玄澈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玄澈完全笼罩在里面,周身杀气腾腾,道:“太子殿下!”
林功在一旁脸色微变,但他城府极深,和傅曙交换一个眼神,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玄澈在萨朗耶的压迫下很不舒服,他虽然淡泊镇定,但真正面对杀气却是头一遭。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没办法想像在面对血肉横飞时是一种什么状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眼里看见的只有红色,耳朵里听见的只有杀声,鼻子里闻到的只有铁锈的腥臭,空气咸湿粘稠,你感觉似乎每一个毛孔都被血垢堵塞了。更令人胆寒的却是,这种场景之下一把利刃就横在你的喉头,随时能把你化为无头尸身。
玄澈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可他不能退缩,林功和傅曙就站在一边,他们可以化解这种逼迫却不上前,他们要看,看这年幼太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
玄澈缓缓抬头,众人眼中似有一朵似在幽然绽放的牡丹,绽放之初还显得羞涩,却已经有了王的凤姿,他在盛开,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中渐渐露出的淳淳花心,他美得雍容华贵,他傲得芳华绝代,他矗立于百花之中,无愧于王者的称呼。
玄澈不再是温和轻缓的颜御,而是那个临危不惧、笑退敌意的大淼太子!只见他微微一笑,天地间冰消雪融,寂静之间众人屏息凝视。
“萨朗耶大人。”
玄澈明亮的嗓音平稳响起,话音落下,萨朗耶的杀气随之退去,林傅二人相视而笑,只有郑关还在一头雾水。
郑关抓着脑袋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众人笑起来,连看似凶恶的萨朗耶也笑了,这时的他五官柔和不少,转眼成了个成熟俊朗的男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显光华四溢。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好风采。”
盛开的牡丹陡然闭合,玄澈又成了淡漠的孩子,平静道:“大人过誉了。”
萨朗耶心中为玄澈的突然转变而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说:“太子殿下不必过谦。我在雄单便听闻太子的威名,此次特地请旨前来,便是要看看传闻是否属实。太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比之陛下当年有过之也无不及。”
玄澈微微皱眉,这人话说的好听,却实在挑拨君臣,自己要应了落在皇帝耳中,治个意图不轨也叫你怨不得。这厮刚才看大淼与成国勾心斗角好不高兴却只言不发,又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还以为草原部落会比中原人来的鲁直,如今看来做高位的都是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家伙。
心中念头转过不过是一瞬间,玄澈接着萨朗耶的话说:“父皇当年一曲催命,在下自忖无可企及。”
暖亭中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其中多少明枪暗箭。玄澈面上应对着心中却觉得烦闷。他本不是热衷权利的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周种种都逼迫他陷于勾心斗角的沼泽之中。
玄澈正考虑要用何种借口脱身之时,一边森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只见玄澈面色微凝,起身施礼:“诸位大人告罪了,皇弟身体偶有不适,在下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去,看他身形虽稳脚下却是匆匆,看来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萨朗耶看玄澈远去,转而也对其它人说:“几位大人还请见谅,团中还有些事,萨某这也先行一步。”说罢也和玄澈往一个方向去。留下两只狐狸高深莫测,一个愣头青满脸纳闷。
玄澈急急赶回大殿,却在御花园门口碰上了玄泠,见他虽面色略白,但也不见虚弱之色,心中微异,摸摸玄泠额头,道:“我听森耶说你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玄泠拉下玄澈的手,笑道:“我没事。”
“那……”
玄泠低头垂目轻声道:“看太子哥哥坐在那儿很是烦闷的样子,就找了个理由将哥哥拉了出来,还请太子哥哥不要怪泠弟自作主张。”
玄澈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为玄泠扯紧领口,柔声道:
“我的好弟弟。”
萨朗耶追上时看见玄澈与一瘦弱少年轻声细语,虽不知其说什么,但见玄澈眼中少有的温柔和少年脸上的幸福,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足以将人感染,任石人也要露出会心一笑。
萨朗耶有些羡慕地想,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破这幅美丽的画时,玄澈看了过来。
“萨朗耶大人,你也出来了?”
玄澈眼中的温柔还未逝去,这一眼绵得让人沉溺。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都离开了,在下在那儿也甚是无趣。”
玄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换上一贯的漠然,萨朗耶在心中喊了声可惜,对于再见那道温柔产生了些许期盼
萨朗耶索性上前,笑道:“在下见太子殿下钟灵毓秀,若非身属雄单,倒真想与太子殿下作一对忘年之交。”
玄澈道:“异国之交有何不可?更何况雄单与大淼之间乃是臣属关系,你我皆一国之民。”
萨朗耶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太子的剑是否也同这张嘴这般犀利。”
玄澈道:“孤想大淼的军剑会让大人明白什么是犀利。”
萨朗耶脸色阴沉,收敛的杀气又释放开,玄澈不惧但玄泠却受不住,脸色青白地软在玄澈怀中。玄澈冷声道:“大人这等威风不妨等上了战场再耍开,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时间似乎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定格,当指针再启动之时,大殿的钟声响起。
敬酒的时间到了,一场无形的交锋终于落下帷幕。
注1:“教坊犹奏濮桑间”,这个“濮桑间”的意向是取自《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
束缚东宫 正文 第10章
11、身份
第二日,也不知萨朗耶是如何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竟答应让玄澈随雄单使臣逛临澹。
临澹旧称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后应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荣且充满了特色。
玄澈带着林默言,萨朗耶带着一名年轻侍卫,四人走在路上,玄澈与萨朗耶齐肩并行,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昨天晚上还是剑拔弩张。
萨朗耶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头发束髻,杀气收敛,笑容款款,也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这临澹哪里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听说‘太和’美食天下为最。”
“以太和公为名的酒楼么?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晓。”
“大人博学。”
“过奖。但我听闻临澹城内有多座太和酒楼,不知哪家为最?”
“这我不知,只是听人说临江的太和酒楼最为风雅。”
两人说着来到澹江边上,一座三层小楼立于江边,不见得华丽,却犹如青松苍柏,卓立于世。
“见这楼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萨朗耶说着走到酒楼门前。酒楼大门上方匾额以小篆横书“太和”,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行大字写得刚劲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正是两年前风靡大淼为无数才子临摹的瘦金体。这瘦金体书法大家多有赞誉,却不知是何人所创,众家摹写往往不得其精髓。但这太和楼前的对联却写的舒展、遒丽,工整而不板滞,劲健而有弹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萨朗耶见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为萨朗耶的赞美而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门口一小二听到萨朗耶的赞誉,迎上前自豪地说:“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字可是许侑许先生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几位客官可要上来小坐?”
萨朗耶道:“不知这字是谁写的?太和楼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方大家留笔。”
小二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太和楼不论哪家分店,门前的字都是我们东家自己写的,许侑大人与我们东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几人随小二上二楼入座。这太和酒楼的二层宽广,角落里放着翠竹盆景,周围四面皆是大门。料峭春风二月寒,虽已入春,但临江的风依旧有些刺骨,四边大门大多关着,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见一江澹水滚滚东去。
“这太和楼也无太大不同。”萨朗耶道。
小二却说:“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太和楼在临澹分为春夏秋冬四楼,此处为夏楼,故名思义,就是夏天来的楼。现在正是冬末春初,无法领略着太和夏楼的精妙呀!”
萨朗耶奇道:“这有何区别?”
小二道:“客官不是见了门前题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说的就是我太和夏楼的极致之景。”
“呵。这倒有意思。不知春楼的极致之景是?”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那秋楼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楼只有春夏冬三楼有题字,本来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