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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天寿也能一眼认出镌刻在刀身上的“成忠”二字!他大叫一声“姐夫!”直冲过去。其余人听得这一声喊,也跟着奔去,一旦面对那位直立不动的人,大家全都惊呆了。
这正是葛云飞。
还是他那上下一色的黑衣黑裤和黑色的铁齿靴,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他的名为“昭勇”的佩刀,保持着左护右刺的出击姿势;他的头还是高高昂着,张着嘴似乎还在高声喊杀,但他的右半边脸已被劈去,血肉模糊,极其惨烈;所余左目张得很大,向上仰望,却依然熠熠生光,映照着月色,仿佛比平日还要明亮,仿佛如生时一样在闪动。他身上多处创伤,致命的一处在胸膛,只有离得这么近才能从黑色的衣物间分辨清楚:那是从背后穿胸而过的炮弹或枪弹造成,使他整个胸前皮肉和内脏都翻卷了出来……
天寿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软,仿佛有只无情的铁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喉咙和他的心,一时浑身哆嗦,眼看就要昏倒。徐保喊了一声:“夫人昏死过去了!”他顿时打了个冷战,看到姐姐面色灰败地倒下,他完全清醒过来,连忙上前为英兰掐人中,捏合谷,徐保和两名亲兵围着姐弟俩慌作一团。
英兰终于回过气,只对周围看了一眼,便起身扑到丈夫身边,抱住他的腿不管不顾地痛哭起来。徐保急了,说:“这可不是哭的时候,赶紧走!”
英兰一愣,醒悟过来,才要起身,晓峰岭下来的一队夷兵发现了他们,一片拉枪栓的声音伴随着一片喊叫,立刻左右包抄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徐保机灵,把头上的孝帽拿在手中挥了挥,他是定海人,知道打白旗是洋人停战谈判的标志。
此举果然有效,夷兵放下了枪,三名夷人军官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对这浑身缟素披麻带孝的一行五人很是好奇。英夷军官们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那小男孩走到跟前,用地道的定海话嫩声嫩气地说:“洋大人问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原来竟是个中国小孩,竟通夷语!天寿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也就三尺高,小模小样儿,好像不过十一二岁。从哪里冒出这么个小怪物!
徐保昂首不看那小孩,说:“我们来寻找家主爷的遗体,好送回家乡安葬。”
小怪物回头朝夷人喊了几句夷话,接着把夷人的话说给英兰他们听:“洋大人问你们,找到了没有?”
徐保语音哽咽,说不出来,便走过去,跪在了葛云飞的身边。其余的四个人也一同朝葛云飞跪拜下去,再忍不住,一起痛哭出声。
小怪物直跟到葛云飞面前,上下打量片刻,竟也抹着眼泪,哭拜在地。
天寿十分愤怒,满腔鄙夷,因在夷兵包围中,不敢大动干戈,只凑近小怪物恨恨地小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十足的小汉奸!也配来拜他!……”说话间用新学不久的小擒拿手法朝小怪物肋下一点,他“哎呀”惊叫着侧身倒地,哇地哭开了。英夷军官暴喊一声,哗啦哗啦一片响,夷兵们又都端起了枪。
英兰陡然变色,示意天寿和徐保准备拼命;徐保却暗中对英兰摇手,一面哈哈笑着说:“何必呢,何必呢,都是小孩子家,打打逗逗的,当不得真呀!……”
不料那小怪物竟边哭边嚷:“别伤他们呀!……那是葛总爷!他们是葛总爷的亲眷!……”想想自己一急竟说的是汉话,又哽哽咽咽地用夷话喊了一通。
三名英夷军官惊异地互相望望,一起走过来,对月光中显得格外高大的葛云飞注视片刻,竟也脱帽低头默立。
趁此时机,徐保用定海话问那个小怪物:“这些夷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肯放我们走吗?”
“他们在向葛大人致敬。”小怪物擦擦眼睛,委屈地看了天寿一眼,接着说,“开战那日,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各处火炮都不敢打了,我们在船上就看得很清楚,葛总爷一身黑衣服,就像黑虎煞星那么厉害!迎着那么多夷兵直冲进去,挥着长刀左冲右杀。威廉少校说,他要是边战边向东退,退到青垒山还有突出重围的希望,可他一个劲儿地朝西直杀出二里多路,那真是不打算活的了!到了竹山门,他的长刀砍断了,一名英国军官从高处举刀砍下,一下削去了他的半边脸,可他就带着血淋淋的半面脸,跃起追杀,吓得周围的孟加拉兵四散逃开,只有从远处用来复枪集射,还开了迫击炮……”
“你不要说了!……”天寿悲愤地大叫,跟着伏地大哭。那男孩看看天寿,闭了嘴,露出几分愧怍。
徐保问那小怪物:“你又是谁呢?你怎么认识葛大人?”
“我爹原是葛总爷的部下,我从小儿就佩服葛总爷,见过他好多次。去年英国兵船打定海的时候,葛总爷丁忧不在任上,我爹阵亡……爹死娘嫁人,我只好到处要饭,直要到夷人兵船边儿上……”
一名高大魁梧的英夷军官走近他们,很认真地说了一段话。小怪物一一翻译过来--
“我们尊敬真正的英雄。英勇的葛总兵就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可惜中国军人中像葛总兵、王总兵、郑总兵以及关提督这样的真正的军人太少了,而跟那些望风而逃的对手打交道,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对于你们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到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来寻找你们的主人,我也表示我的衷心钦佩!
“你们可以带着葛总兵的遗体走了。我将命我的哥伦布号鸣礼炮,向我们英勇的对手葛总兵致最后的敬礼!”
在晨曦中,在哥伦布号的礼炮声中,徐保和另两名亲兵轮流背着葛云飞的遗体,天寿和英兰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舟山岛。
在船上,英兰终于能够伏在丈夫的遗体上放声痛哭了,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至又一次昏死过去。天寿面对此情此景,心像是被摘走了似的,空得要命,面对静静地躺在眼前的他最敬爱的人的遗体,他非常想去抚摸他、亲他搂他,他非常想贴住那血肉模糊的但依然亲切的面庞,像姐姐一样放声大哭。可是他怎么能够呢?他是他的什么人呢?天寿心如刀绞,难受得恨不能立刻就去死。他甚至没有意识该去劝慰姐姐,只觉得欲哭无泪,没有了生趣,而且冷极了冷极了,从头到脚、从轻到重开始了止不住地发抖,抖得缩成一团,抖得上牙打下牙,抖得天昏地暗,然后,可怕的高热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后来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
意识渐渐恢复,耳边响起的是大姐姐媚兰的声音:“好了好了,眼皮动起来,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一连串的事情非常明晰地从脑海中闪过:
我得了冷热病,英兰姐姐自己也病倒了,还要送姐夫回山阴,哪里照料得过来,理当把我寄放在大姐姐家中;
青儿又回来服侍我了,他最知道我的脾气,就是高热昏沉中解手也不许任何人近身,他是个乡下孩子,不敢坏我的规矩,也就不会暴露我的隐秘;
宁波已经被英夷占了,大姐姐却敢把我收在家中养病?……
“小弟,小弟,你醒醒,医生来看你了。”媚兰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
天寿慢慢启目,先看到大姐姐满是关怀和疼爱的面容,再看到的是青儿泪汪汪的心酸又欢喜的天真的眼睛,天寿对他们疲倦地浅浅一笑,把两人的泪水都逗了下来。稍远处还有一个人,但天寿大病初愈,目光难以集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待那人往前走了几步时,天寿像挨了一大棒,猛然坐起,面色发青,眼睛瞪得极大极圆,目光惊恐得闪烁不已,颤抖的手直指过去,嘶声大叫:
“洋鬼子!……”
媚兰连忙搂住幼弟,抚慰着,笑着,轻言细语地说:“别害怕,他是医生,是英夷医疗船上的亨利先生……”她觉得怀里的小弟弟骤然一跳,浑身哆嗦得就跟病中发寒一样,按都按不住,带得她头上钗环手上金钏都丁当乱响。她顿时着慌,只得将天寿搂得更紧,脸上笑得更开:“不要紧的,他是个好人,跟别的夷人不一样的,要不是他拿他们的洋药来治病,你,还有我们梦兰,都活不过来了!……”
天寿像孩子依在母亲怀里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个洋医生看。
“不信你跟他说说话看,他小时候在澳门住过好多年,能说咱们的官话呢!”
亨利医生见病人安静下来,便又朝床龛走过来。
天寿突然从媚兰怀中挣脱,极快地爬到最里面的床角,缩成一团,蒙着脸大喊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看见他!我不要看见他!……”他拉过锦被,飞快地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紧,不准许任何人碰他。
第三十四章
虽然已是初冬,但十月小阳春,又有了一个艳阳天。
苏州素称金粉繁华地,园林精美更甲于天下。
如今,最古老、最为文人称道的园林沧浪亭,竟戒备森严,禁止人靠近,虽然绕园皆水,仍是巡逻四出。在园门曲桥头的“沧浪胜迹”坊外,新造起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与石坊之间的宽阔地带,设置了辕门栅栏,辕门内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兵,各个雄伟剽悍,昂首挺胸,心高气盛。因为辕门内两根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着两面大旗,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钦差大臣”。
苏州百姓都知道,因为八月里浙江战败,损兵折将,万岁爷天威震怒,特命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正黄旗满洲都统、皇侄奕经为扬威将军;左都御史、吏部侍郎文蔚及副都统特依顺为参赞大臣,发京营和各省劲兵,兼程赴浙剿办,征讨逆夷,以期克复。数千年前春秋战国吴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