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是绥德人。”
“啧啧啧啧啧啧”
“怪不得,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说怎么那么俊。”
“绥德的汉果真是名不虚传,比孙道临要迷人,比王新刚更有派头。这是一块当电影明星的好材料嘛,真的上了电影,脚下会拜倒一大片姑娘。”江小南这样想。
“整个一个奶油小生。”徐末末舔了舔厚嘴唇,还真有些看他不起(后来山里人把个慕生林就叫了个小生)。
“好了,往起站,干活了。”师富强又呐喊上了。新来的住队干部和人们一起钻进了玉米林,一些山里女人的眼睛神还在追着那个俊人,似乎还没有看得够呢。
山里人把住队干部安顿好了。
知识青年箍窑的钱没打任何折扣,很快拨了下来。因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此事非同小可,农村里的基层干部没有谁敢怠慢。所以,三孔石窑在狐皮沟的中心地点,距小学校不远处站立了起来。山里人还用黄土脱成的坯,为三孔新窑洞垒了院墙,用榆木做了院门。院门外用土坯修了两个厕所。山里人啧啧着嘴头,看人家学生的厕所都像样。学生们的家于是有鼻子有眼地造了出来。三孔窑,中间是一孔仓窑,左边住女生,右边住男生。于是,女干部老丘住进了女生的窑。两个男干部住进了林二家男学生们腾出的那孔窑。
梁支书把干部们住的地方看过了,把住队干部的饭也派好了,从村东头往村西头轮,一家管一天。后庄离得远,饭全部派在了前庄。头一个管饭的是师富强家,桂花是全村属得上的能干婆姨。她为干部们熬了豆钱钱米汤(黄豆、青豆、黑豆在磨道里碾了,簸尽了皮,和小米在一起熬),摊了黄煎(黄米磨成的面,在特制的小号煎锅中,煎成荷包样的小饼),凉拌了嫩黄瓜,烧了鲜茄子。梁支书看到干部们盘腿坐到了炕头上,他乐了。不赖,腿盘得像咱山里人。这盘腿要有功夫,这功夫则是在山窝窝里,群众堆堆里磨练过的见证。学生们盘不成腿,因为他们浅薄。这干部们到底要胜他们一筹哩。
“梁支书,你也这儿吃吧。”桂花在让哩。
“是啊,一起吃。”干部们也让。
“不了,窑里婆姨娃娃等哩。”他边说边走他的路,把院子里的土跺出一溜子脚窝窝。话说完,人也走出了院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说好,还有呢,干部们到狐皮沟的头一天晚上,就一起开了党员大会。三个干部带来了临时组织关系,落在了狐皮沟党支部,在这儿过组织生活。
在这个会议上,梁支书介绍了狐皮沟的基本情况,人、地、生产,老一套路,他背得滚瓜烂熟。
“完了?”老丘问。
“你们还想听什么?”
“我们狐皮沟大队是怎么开展阶级斗争的呢?”
“是啊,说一说情况,我们知道一下。”老马随声附和,小慕点头。
没有下文。梁支书显然没有任何准备。他给公社孟书记汇报工作时,是没有这个项目的。公粮交得多,民工出得好,社员拥护,不就行了?
“这么说吧,把阶级敌人排一排队,定期开一开批判会。抓革命才能促生产。”老丘实在是有些看不上这位书记。是的,他是一身兼二职,但是,他首先是书记,然后才是大队长,他怎么可以只抓生产,不抓革命?
“我们狐皮沟没有地主。”梁支书说。
“但是,狐皮沟不是有一个右派吗?”老马像是在提醒他。
“你们是说程果平,那改造得很不错了,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儿,有群众观念,走群众路线,脑袋瓜又好使唤,这几年,没少给队上出好主意。”说起这右派,梁支书来了精神。
“程果平那人,人品好,能吃苦,这些年,婆姨娃娃都和他另立了门户,这右派当的不容易哩。”
“那年他病倒了,胃里冒酸水,不能吃饭,人站都站不稳了。
大家都说让他歇歇。可巧水坝是他和县上的水利员设计的,水利员又探家去了,眼见后山的大水就要下来了,水坝上的事全指望他了。他硬是没离开水坝一步,直到那水坝建成,拦住了后山的水,我们才把他背下了水坝,套上队上最好的骡子,送到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都说他是一条硬汉子。
狐皮沟的党员们你一句,我一句。这右派,他们服哩。
“你们说他好,他的帽子摘了?”老丘不慌不忙地问。人们大眼瞪小眼。是啊,谁给右派摘帽子了?公家人为什么不给这样的人摘帽子?
“所以说,他的右派问题还没有算完嘛!我们对他还不能掉以轻心嘛!”
鸦雀无声。
“他有没有什么现行活动?”小慕问了一句。
“没有。他改造得好,这情况,公社、县上都掌握。”梁支书已经感到这会议开得有些累了,他没有一点儿想把这个会开下去的意思了。
“我还有一个感觉,这里缺少一些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气氛。墙上没有标语,我们在村子里几乎是走了一遍了。对不对呀。”老丘用眼睛在征求那两个人的赞同。是呀,他们也没有见到标语,这是事实。就此,他们点了点头。小慕边点头边想,山里人要真的把时间用在书写标语上去了,跟着那一天一变的形势,几天一个变换的口号,个把月一个新的提法,写了涂,涂了再写,那能当饭吃了?
不能当饭吃,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他的脸前好像出现了一些山里人,撅起屁股,用那抡镢把的手,捉住大笔头。他想笑,可那哪能呢。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那张俊脸盘。
“还有,我们在田边地头休息的时候,是不是组织社员们学习毛主席著作了呢?”老丘看着梁支书,显然是要他来回答。
“没有。”梁支书摇了摇头。山里人天不明就起身了,常常是月亮又接了太阳的班,山里人才能吃上晚上的饭。干活歇下的那一点点时间里,在春、秋天,山里人要晒阳阳,捉虱子,挤虮子;夏天,山里人要避阳阳,歇凉凉,丢个盹。再说,懒驴上磨屎尿多,勤快人就没屎尿?不给时间,不让去,那能弄的成了?如果用晒阳歇凉拉屎撒尿的时间,让那些个大字认不下一升子的人,一人捧上一本红宝书,装模作样,那就滑稽得大发了。他想笑,于是用巴掌胡噜那向两边咧开来的嘴头。
“田间地头要学毛选,回到家也要学。你们没听过一首歌,唱的是收了工,吃罢了饭,老两口,咱们一起学毛选。”老丘边说边哼唱了几句。在场的人大笑了起来。老丘冲着那两个住队干部笑哩,仿佛在说,农村的社会主义阵地,我们要去占领,不是吗?那两个人在点头,在笑。如今,凡是一切时髦的事情,就是入时人理的,他们不会反对的。一是你反对的了吗?二是,若是你反对,一切革命的大家就会要你的命。还是精通辩证法的黑格尔老头说得对,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现在,全国各地,革命的群众们自发地兴起了一种早请示晚汇报的制度,在我们这里,还没有这个制度,是不是应该建立呢?”老丘用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她要得到大家的拥护。
“是。”人们一起说。然而,于这是字之外,老马就在那里想,既然是自发兴起的制度,又要人为地去建立。那么建立了以后,你怎么说呢?你说这是群众自发兴起的?还是说是我让建立的?这不合乎逻辑!
大家都说话了,“是,简单又明了,早请示,晚汇报的制度是应该建立的。”老丘自己的努力是满意的。
对
“那我们明天就开始吧?”老丘很兴奋地把脸盘对着梁支书。
“另外就是批判会,我们也要适当地组织上几场,批判刘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尤其要批判阶级斗争熄灭论。”
会议是怎么散的,梁支书已经记不清了,是老丘宣布散会的呢,还是自己宣布散会的呢,这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明天就要开始的早请示晚汇报,该怎么个搞呢?向谁请示?向谁汇报?
向老人家。那么没有老人家的像能行了?说狐皮沟没有老人家的像是不对的,可以说家家都贴的有,还有的装了镜框。把老人家的像请出来,搁哪儿?天在上,出了窑就没个挂处了,放在地上,那能行了?这五尺汉子,是难坏了。他脚下像是踩着一朵云,飘忽着,颤悠着,在村里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地进了林二的窑,程果平在那里。
“咋?会还没开够?”开了门的林二开罢会回来有一阵了,被子拉开想睡了。程果平和林昊一人捧一本书,就着煤油灯那花生米大的亮苗子在看。三个人把梁支书让上了炕。他叭哒上一口旱烟,吐出了他的心事。
“面向东方。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嘛。毛主席是红太阳。”林昊的主意来得很快,他快言快语,办法有了。
“是个好主意。明天先这么着。然后再砌上三堵墙,一人多高,做上个顶,安上个木头门。三堵墙里做个高一点儿的台子,去县城的商店买一个大些的毛主席的石膏像,放进一面镶上玻璃的木头盒子里,再把这木头盒子放在那个台子上。你看,这样行不?”程果平出了一个久远些的主意。文化大革命,刮起的是一场红色的旋风。中国人朴素的感情之海已经红透了,激荡了。唱高调,表忠心,这是一种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亡。积十年之经验,程果平深知此时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是的,今天的程果平若能退回到当年,他是无论如何做不成右派的。
“学生的窑东头,有一块大一点、平展些的地。对,我明天就干这事。”梁支书说着话,已经下了炕,出了窑门。又回过头说了句:
“你们歇吧。是的,没了心事的人,是该歇了。”然而,却有几个歇不成了的人,在夜的眼皮下睁着眼。
老丘开完了会,匆忙回到了住地。三个女学生已经把她的铺盖放在了大炕的最西头,让爱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