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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西北时,你都会站了。是我把这张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纸头交给了你的母亲。你母亲嫁人时说了,她一个女人家,没有力量养活你这棵李家的槐树了。现如今,你没有了爹,没有了娘,连自己的名和姓也没有了。孩子呀,世事艰难。你还小,日后全凭你自己去闯荡了!闯荡得好了,你自己再找回你的大名吧!’他老人家总算在我有了归宿之后合上了眼。”
故事讲完了。
“李树槐,这是您的爹给您起的大名。”顾秘书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是的。”游司令又陷入了新的沉思。
于是,黑毛头有了自己的大名。
这李树槐的百天,着实热闹了一番。游部长的好朋友,多是些军中同僚,来了十几个。说是为孩子过百天,也是想着法儿一起叙叙旧。孩子被抱出来,他惊讶地打量着人们,不哭也不闹,张开小臂膀,从这个人的怀里扑到那个人的怀里,笑得口水直淌到脖子上。人们笑闹着,夸奖这孩子漂亮,气色好,一脸福相。
“咱们打了半辈子,如今太平了。游大哥呀,有你的,抱来个孙子,安度晚年。”
“司令,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住进了像模像样的宅院,也该安稳了。”
“我看咱们难能奢谈什么安稳、和平,这朝鲜不是又打上了?
在家门口。”
“德伦的部队第一批跨过了鸭绿江。”
“洪坤领着兄弟们也过去了。”
“桂歧他们哥几个也去了。”
“对的,人家现在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有彭德怀、洪学智、谢方几员将在,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仗还是打得苦啊。人家麦克阿瑟和他的后任们,那是什么成色!人家玩的是大批的飞机加凝固汽油弹,玩出一片火海。”
“那能怎样?上个月美军不是全线撤退了?”
“人家共军历来是小米加步枪,开过鸭绿江,拼的也是陆军,不是已经把美国人打到清川江以南了?”
“毛泽东新近不是赋诗曰:‘妙香山上战旗妍。’妙香山,那是朝鲜西北著名的山头。共军占山头,那是胜利在望了呀。你们起义的时候不是都服气了?”
“你小子现在真是一个道地的共匪,赤化了!”
“什么共匪国军的,没那么一说了,我们不是早就起义了吗?”
一阵哄堂大笑。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由孩子到时政。
“是啊,我们起义了。想起来就像是昨天。”游司令显然很是激动。他讲:
“那时,我一个军人,不愿走这一步。军人嘛,本该战死在疆场。起义和投降再不一样,可当初你死我活地拼杀,今天你可站到对手那边去了,这个弯难磨过来呀。再说,几十年里,戡乱、剿共,我没住过口,共产党会轻饶了我?人家那战犯的名单里不是也有我的大名吗?眼看着蒋介石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是他的徒儿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再撑下去,共产党可以按战犯罪处死我。
我死了可以,我的部下呢?都去死?还有我守的城市呢?那里有八国联军没有砸得了没有抢得去的文物,有日本人没有毁掉的古建筑,住着那么些个平头百姓呀!这一切,能在我的手里毁之一旦吗?共产党一次次找我,苦口婆心。我想明白了。我起义值得。”
举座鸦雀无声,连李树槐也瞪圆了眼睛。停了停,游司令又说了:
“我和共产党领导人的一席之谈,终生不忘。他们说,昔日的战场上,我们刀枪见长,今日里你起义了,我们共建国家。我说,你们接收了城市,管好了城市,妥善安排了我的部下,本人深表敬意。愿在有生之年,为人民效力。人家说,贵将军愿为人民服务,我们欢迎。大丈夫,为了国太民安,不就是活得出息了?”
“对,游司令的话在理。”
人们举杯,为自己的新生,干杯!为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的胜利,干杯!为游司令孙儿的百天,干杯!
人们为李树槐摆下了手枪、算盘、书、鲜花、布娃娃。这白白胖胖的小子还只会翻,不会爬。面对这么些好看的东西,他来了精神,顺手可得的枪,他不碰,胳膊触到了算盘,他不玩那些珠子,鲜花、布娃娃,他统统胡噜到一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那本厚厚的书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终于抱住了那本书。他喜得流着口水,翘起了脚丫,激动得小脸通红。
众人鼓起了巴掌,一阵欢笑。
天黑下来,客人们都走了。
黑毛头吃饱喝足,他睡去了。莲花和吴妈在聊天。
“这些人,当年,都是些国民党里头的大官。”吴妈在说。
“吴妈,我想他。”莲花有话要说,但是开了头,就只会掉泪了。
“你是今天听这些个人说什么打啊杀啊的,又逗出了你的心事。”
“他走了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走时说过,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给他大哥大嫂,让我不要等他。他说,当兵的,不定啥时候,吃了枪子就完了。”
“不要说了。等黑毛头大一些,吴妈我再给你寻个主。”
“不,我不要,不要!我等他!他会回来,会回来。”莲花哽咽着。
“他能回来吗?你能上得了那个岛吗?你等他,他等你吗?”
两个女人叹气的叹气,抽泣的抽泣。
窗外一个人正打算进门,听到了屋里的谈话,收住了脚,转身步入了庭院。是游部长。台湾,这两个字牵走了他的心。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是还缺一块儿。三年前,也是一个晚上。他在司令部。
“报告!”
“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儿子。
“司令。”称呼之后,,是例行公务。
他爱抚地盯着儿子。他像自己一样的魁梧,他的血脉里也流着自己的血。这是他的种。他一阵激动。
儿子该说的全都说完了,作为一个军人,以那矫健的身姿立在那里,等着他的指示。
“完了?”
“完了。”
“再没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了,司令。”
“你只会叫司令?”
“你是我的司令,我没有叫错。”
“我是你的爸爸呀!”他几乎在哀求。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儿子叫自己爸爸。
“这里只有司令和他的部下。”儿子木然地作答。
“混帐!没有你的老子,哪里来的你!”他发怒了。
“没有我娘才不会有我!”儿子不卑不亢。
提到娘,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是他的罪过。
那个女人,像月儿一样白净。那年他们部队路过一个叫杨柳堡的地方,他和自己的几个弟兄从土匪头子的爪下救起了一个险遭蹂躏的弱女子。这女子的父母兄弟都让土匪杀害了,剩下她孤身一人。在兄弟们的帮助下,他和那个女人从地上扫起一堆黄土,在黄土堆上插上三根草棍,参拜了天地。他们没爹没娘,天和地就是他们的四位老人。三十多岁的人,有了一个十八岁的媳妇,壮年汉子格外疼他的妻子。那时,他已是袁世凯新军里的一个团长。两年以后,在一个炎热夏日的夜晚,他执行完公务回到家,看到自己的一个拜把兄弟正从他的家里蹿出,妻子竟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他粗暴地把妻子从床上拖起,踹倒在地。妻子抱住了他的腿,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儿子。
“不,那不是我的种!”他冲了出去。
他没有了妻子,没有了。部队开拔了,他离开了杨柳堡,把妻子一个人扔到了那里。没有谁的劝说能使他回心转意。五年以后,他的部队又路过了那里。在杨柳堡的村口,在大路边,在一棵大槐树下,一个女人开了一个小小的茶馆。他偷偷地到那里去看过,女人领着一个四岁的男孩,方头方额,鼻子和嘴有棱有角,长着一双细长的褐色的眼睛。女人喊儿子李佟柱。
他记得,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新婚的妻子紧紧贴在他的怀里。
他问她:“你怕了?为什么把我贴得这么紧?”
“不,我不怕,因为有你在。”
“要是我不在呢?”
“还会有你的儿子。”
“你会有儿子吗?”
“会的,不但会有儿子,还会拣回你丢掉的那个祖宗的姓,让他姓李。如果有儿子,你叫他什么?
“我要叫他李佟柱。你知道,有一个叫佟辉的人,为了救我,跌断了一条腿。我不会忘记他。”
“好的,有了儿子,一定依你,叫他李佟柱。”
也许,这真是我的儿子。可是,想到那个夏日的夜晚,他没有勇气走进那个茶馆。他的部队离开时,他托人给女人送去了一笔钱。但是,女人不要。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感到孤独。像月儿一样的女人还在他的心上。
一次突发事件中,他用身体为那个恨之入骨的把兄弟挡住了一颗冷弹,自己的肩却被打穿了。在昏迷中,他的把兄弟痛哭流涕说了真话:
“大哥啊大哥,兄弟我对不住你。嫂子,她是清白的清白的。是我毁了你们毁了你们,大哥啊,挨枪子儿的应该是我是我。”
他的伤口疼啊,他的心更疼。
伤好之后,他去了杨柳堡,去了那个小小的茶馆。烈女子不愿意原谅他,十岁的儿子不叫他爸爸。这时候的他,已经是军队的一个旅长。女人拒绝跟他走,但是同意收下他的钱养儿子,供儿子念书。以后,他接出了儿子,让他做军人。但是儿子从不叫爸爸。自从那大水吞掉了他的妈妈,儿子更不会叫他爸爸。
望着他的儿子,离他是那样的近,可是他得不到儿子的心。
“司令,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送你。”
儿子没有反对。他们一起走出了司令部。
“今天的月儿真圆。”看到月儿,他想起了像月儿一样的女人。
“不,你没有看到吗?这月亮并不是很圆,它缺一块儿。”
“儿子,不管你叫不叫,我毕竟是你的爸爸呀。”儿子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