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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对自己……原来……本该愤怒,却有丝窃喜;本该困窘,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一颗心纷纷乱乱,想了很多,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直到唇片分开,才发觉自己已躺到地上,被林殷压住,脸贴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气热得发烫:“平安,平安。我好想你,想得发狂。我……我真忍不住了。”林湛没有说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流过,清晰如同昨日。林见秋就算再有疑虑,此时也非得看看字条不可。他强忍剧痛,挣扎着要坐起,全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高宝见状,忙上前轻轻扶住,让他靠在床头。将字条打开,举到林见秋眼前。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无论如何,等着我。
林见秋不说话,一颗泪水滑落,啪地打在字条上。
高宝四下倾听,没有动静,极快地说道:“太子爷吩咐,字条看过便毁掉。他会想法子,让您上朝,再请礼部的人说亲王年纪已大,不能再留在宫中。把您送回安王府,以后的事就好办了。太子爷说,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不错,只要活着。林见秋又是酸楚又是快活,心跳得似要破腔而出。他身体太过虚弱,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方沉稳下来。猛可里想起一事,道:“快,快把我衣服拿来。”
林见秋褫衣受刑,衣服被放在一边,没有吩咐,无人敢动。高宝捧了来,林见秋让他一件件抛到地上,最后剩下贴身小衣,胸口处密密地缝着个小暗袋。
原来,当日单无咎偷走了林见秋的丝绢,林见秋汲取教训,把丝绢缝在贴身衣物的小袋子中,以防再次丢失。高宝将袋子撕开,取出丝绢,展开到床边。
林见秋忍着疼痛,慢慢地摩挲上面的两个字:平安。他的手受过拶刑,指节处皮肉翻卷,血渍印到丝绢上,斑斑点点。
高宝端来火盆,放到地上。火光映着林见秋的脸忽明忽暗,他缓缓举起那字条和丝绢,手指一松,它们飘忽忽地落到火焰之上,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个日日夜夜贴身妥藏的信物,那条废尽心力才夺回的丝绢,就这样,终于还是失去了。
林见秋瞬也不瞬地看着它变成一缕轻烟,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昏了过去。
37 谁将击碎珊瑚玉
林见秋这一身伤可着实凶险,一连数日仍是昏迷不醒。林测还怕他是装病,特地命人叫了太医诊治。太医一见便知道是刑讯的伤痕,但是宫里讲究的就是不关己事不开口,规矩千万条,总结下来不过四个字:装聋作哑。
太医诊了脉,说是毒火攻心,气郁纠结,若不加以调理整治,定会落下病根,只怕有伤延寿。林测忙令开了调息理气的方子,取了补血归元的药材,人参、灵芝、鹿茸、燕窝,奇珍异兽摆了一屋子,吩咐高宝小心服侍。
这边一上朝,次辅段玉树便提出应请九亲王交接兵部西北边防兵权。他一牵头,兵部、吏部就连礼部也出来凑热闹,请安王早日上朝商议各项事宜。太子林殷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林测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见秋不能永远留在那间层染阁中,他毕竟还是中唐的大臣,皇上的御弟。可是一旦出来上朝,林见秋提出住回安王府,或是前往边塞军中效力,就算他是皇帝,也绝没有理由阻拦。
林见秋是中唐的,是皇家的,是朝廷的,唯独不是他林测的。
林测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安王身体抱恙,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回宫。林殷并不着急,林见秋既已不受刑,那么留在宫里几日倒也无妨。大臣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上早晚得让林见秋上朝。
林测朝服都来不及换下,便匆匆赶往层染阁。高宝和几个小太监忙跪下见礼,林测袖子一甩,让他们起来。
林见秋仍是没有醒转,软软地躺在床上。高宝轻轻将他扶起,揽在怀中,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捏着小银勺,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
林测坐到椅上,见林见秋苍白着脸,黑发披散,闭着眼睛,说不出的柔弱可怜。若是在以前,他定会扑到自己怀里撒娇耍赖,非得连哄带劝,好说歹说,应允无数事物,才能喝上一碗药。可如今,不是了。别说是得到他,就连靠近他、抱抱他、喂他一口饭都已成为奢望。
林测忽然觉得,高宝扶着林见秋的手臂,异常地刺眼。那个拥着他的人应该是自己,那个照顾他的人应该是自己,那个守护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自己。
林测深知,林见秋性子倔强执拗,这次伤害他这么重,一旦离开,永世不会再回来。他也许去边疆,也许成亲生子,甚至也许去找那个北楚的单无咎。那时,这短短五尺的距离真的是天涯海角,隔若参商。
难道就这样失去他么?难道十几年的守候终究化为泡影,黄粱一梦么?
一旁的张恩偷觑林测的脸色,似有意似无意说了句:“唉,早知如此,当初皇上不放他出塞从军好了。天天守在宫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心思不是?以前王爷多听话,依奴才看,还是这两年出去见识了,心眼也多了。”
不错,就应该把这个小东西关在宫里,永远不放他出去。就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能看着。不,不会的。不就是蛊么?举国上下,难道就没有一个精通此道的能人异士?咫尺天涯,五尺距离已是太多,如何还能分开更远?
林测看着林见秋,默默沉思。
“轰隆”一声炸雷,震得整个奉天殿似乎都在颤抖。明明是辰时,天却阴沉得吓人。乌云一层层地逼压下来,堆积在人的头顶。不时地划过几道闪电,利剑一般,将天空劈做两半。
林测的脸色比天空更阴沉,冷峻地看着下面出班跪奏的几个大臣。仍是安王不肯列朝的事,次辅段玉树等人竟然不依不饶,非要安王给个交待不可。
林测不出声,朝堂上一片寂静。沉默像车轮一样碾过每个人的心,压抑得喘不上气。
突然,奉天殿门前一阵嘈杂之声,清晰地穿了过来。林测皱皱眉头,次辅段玉树忙起身叫侍卫统领欧得海道:“快去看看是谁在门前喧哗,惊扰圣驾。”
欧德海按着佩刀出了殿,不大会功夫便折回,跪下禀道:“皇上,是司经局洗马丁溪若要觐见皇上。”段玉树怒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朝堂之上岂容他胆大妄为,无理取闹,快叉下去,领五十板子,再押到吏部存案备查。”
欧德海领命刚要走,林测却道:“慢着,先叫进来问一问。”皇上发话了,欧德海自当遵从,命人将丁溪若押上。
林测看着这个穿着七品冠服,面容白皙阴柔的少年,远远地跪在品级阶下,叩头行礼。
林测慢慢地道:“你有何要事禀奏?”丁溪若磕头道:“微臣要参一个人。”
段玉树上前一步道:“考核官员,监察吏治,自有监察院都御使。你不过小小七品,竟敢僭越上报,咆哮公廨,实是罪无可恕。”
丁溪若猛地抬起头来,直视段玉树,道:“微臣擅闯朝堂自知有罪,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既已知有人作乱犯上,若是缄默不语明哲保身,便是欺君。微臣自幼秉承圣训,岂能为一己私利,罔顾国家法度于不顾?”他声音朗朗,侃侃而谈,竟把段玉树反驳得哑口无言。
林测一笑,道:“段爱卿,听听他说什么再定罪也不迟。”段玉树躬身退下。
林测道:“你要参谁呀?”
丁溪若叩了个头,大声道:“微臣要参安王林湛,私通敌国,阴谋造反。实属罪大恶极,理应凌迟处死!”
“隆”地又是一声炸雷,却也没有他这一席话更另群臣震惊。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这个似乎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奉天殿里死寂得如同荒漠。林殷周身一抖,冷冷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丁溪若。原本温和微笑的脸上,竟是一片狠辣愤恨,双目闪着恶毒的光,紧紧地盯在丁溪若身上,像是要把他烧成灰炭。若是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非得吓出一身冷汗不可。
可惜无人去看,满朝文武,包括林测,都被丁溪若的话惊呆了。丁溪若直视林测,神情镇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慢慢地,林测笑了,很轻很轻,几乎看不见。口中说道:“你既如此禀奏,自然是有证据了。”丁溪若道:“正是。”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张恩上前接过,放到龙案之上。丁溪若跪在地上,逐样奏报。
丁溪若拿出的是什么,林测没有去看,他甚至都没有去听丁溪若在讲什么。丁溪若参的是安王林湛,这就足够了。
见秋,你终究还是我的,永远逃不掉。
殿外“哗”地一声,倾盆大雨还是降了下来。
38 锁窗寒
区区小吏丁溪若擅闯朝堂,状告当朝最受皇上宠爱的九亲王林湛,谋逆通敌。这件事风一样传遍了京城,朝野上下一片议论纷纷。有说丁溪若冒死犯上,非灭九族不可;有说丁溪若为国除害,实是大大的忠臣;有说林湛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终有报应;也有说林湛要反,当初带兵时就反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上折子复议的,但也没有一个驳议的。目前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
不过三日,皇上就颁发诏书,擢升丁溪若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专负责此案。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丁溪若一奏之下,连升三级,很多人暗自揣摩,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最奇怪的是太子,听说太子和九亲王幼年极要好,而且毕竟是叔侄,此时竟也不见出来说句话。或有人问之,太子淡淡地道:“既是事关九叔,我还是避嫌的好,岂能用太子之位干涉朝臣审案?如果九叔真的有罪,皇上定会秉公处置。”
还未能开审,就有人站出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