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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孩子,苏青放弃了再婚的可能,其实这在今天看来并不是问题。也许——还是爱得不够吧?她,还是那个男人?苏青是需要男人的,“女朋友至多只能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够安慰呀,”——她对张爱玲说。
她理想的爱人的标准是这样的:要比她大,比她强,有男子汉气概,即使官派一点也不妨,还要有点落拓不羁……传统的中国女人的想法,却似乎已经不太适合她,她的心在另外一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也许她可以试试别的类型——不一定比她大,不一定比她强(指在世俗的强弱标准上),当然他也有男人起码的道义和勇敢,但这仍属于心灵范畴,因为不是把野性批挂在外就是男子汉。他可以是纯洁温和的,他从内心里尊重她的思想,欣赏她的智慧,爱恋她的温暖……也许这是我一厢情愿,那时的女人不可能像今天的女人一样对男女关系有更广泛更美好的设想。
苏青没有找到那一个安慰她的人,倒是许多人等着她安慰、帮衬:孩子,母亲,妹妹,近房远房的亲戚……对他们的所求她都尽力而为。她善良,重人情,家庭观念重,她是很中国的女人……所以张爱玲说她中国风格的房屋,一明两暗,她是明的那一间。
风光的日子如昙花一现,解放后,张爱玲走了,在多少有点勉强地写完《十八春》和《小艾》后,走了。
苏青没有走。她骨子里是个天真热心的人,在旧社会,虽然当过红作家,可也吃了不少苦,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她一定想着一个新的社会总是好些。她参加剧团编剧,到内地深入生活,因为古文底子好,编的历史剧还得到过政府的嘉奖。一个个性那么强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可见其心赤诚。但她仍未逃脱后来的政治运动。坐了一年半的牢,出来,没有工作,生活艰难,连看病都困难,不得已,向至亲骨肉求助,对方为了和她划清界限,毫不通融……这真是应了她一早的、似是无心的一句话:他们(男人)都是骗我的,也许将来我还得受孩子们的骗,辛辛苦苦一场空呀。
男人是不可靠的,所以她要抓紧孩子。她是女人,她要有一点可靠的东西,“那还是自己人,”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抓住,一生就过去了——她甚至死前想找一本自己写的书来看而不能!
现在,当然,她的书已经有了一些出版,只是并未得到如往日一样的呼应。她不是张爱玲,她太真实,太细碎,太拖泥带水,太热情太坦白,呼天抢地,挖心剖肝,叫人受不了,尤其是那些关于两性的长篇大论,是既得罪女人又失宠于男人,女权主义者又嫌不彻底的东西。
从实用主义的角度讲,苏青的许多文字反映的问题似乎也已无意义——又是辛辛苦苦一场空。她写一夫多妻、性别歧视、社会转型期大小姐少奶奶向职业妇女转变过程中的失落,可是今天我们的社会,“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一夫一妻制”都已写进法律条文。当然,孕妇生出了女儿,也是有些人不高兴的,但总不至摁在澡盆里掐死。她热乎乎地倡导的避孕节育、建立公共食堂及托儿所减轻妇女负担,在今天也已成为平常事实。好多人都说现在女人岂止和男人平等了,简直是过头了……
当然女人心里是明白的:不是这么回事的。只是,让男人了解和尊重女人,争取女人的权利,远不如女人学习利用自身来控制他们和达到目的容易。也许这就是一直以来更多女人选择了沉默的原因。
可是仍有人呼喊的,过去,现在,在被淹没了的无数的喊呼声中,有个女人叫苏青。虽然她不够伟大,也不够完美,但我想也许我们不应该这样衡量一个作家:只看她的作品的数量,广度和深度,我们要看她是否最大限度地发扬了她作为个体生命的灵性、才华和激情。苏青做到了。她因婚辍学,可以说是一个家庭妇女,她基本上没有离开上海,在她的写作生涯里我们也找不到什么大师挟扶的痕迹,她只凭自己内心的敏感和热情而写……然而她个人的生活却始终被时代或者说时势所操纵。很少有人可以摆脱这种操纵,张爱玲是一个例外,这除了有她个人的因素,我想上天对她格外眷顾。上天不可能眷顾每一个人,假如一个人的一生已经注定了坎坷多难,那么,死后有人读她的书,想她的想,和她谈话……写,还是好些。
还是好些。
苏青死后被安静地火化,骨灰——骨灰也于三年后被亲属出国时带走,远渡重洋。如此凄凉的结局,恐怕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她曾写过一篇名叫《归宿》的文章:
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而我却魂归黄土……总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将在墓碑上大书“文人苏青之墓”,因为我的文章虽不好,但我确是写它的,已经写了不少,而且还在继续写下去,预备把它当作终身职业,怎么不可以标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呢?
也许将来有人见了它说:哦,这就是苏青的坟吗?
也许有人会说:苏青是谁呢?——是文人,她有什么作品?待我去找找看。
虽然那时我已享用不到版税了,但我还是乐于有人买书的。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却找不到文人苏青之墓。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是否她的灵魂也会感到凄凉无依?不会的吧,她早就说过的——
什么地方是我的归宿?我真正的灵魂永远依傍着善良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