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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眼也说:“是啊是啊,岳母是岳母,杏花娘子是杏花娘子。”
我加了一句:“还是继岳母!”
钱眼说:“对呀对呀!日后我就不用叫娘了。是不是,杏花娘子?”
杏花唾了口说:“小姐,我不嫁给他!你给他银两,我不要月钱了,我还你……”
钱眼说:“哇!我娘子脸上挂不住了!”
我说道:“你也别太羞辱人。”杏花说道:“谢谢小姐……”我说:“你直接就娘子了,连杏花都免了。”
杏花大哭:“小姐不要我了。”
钱眼:“我那三百两银子挣的实在不易,我为此风餐露宿,呕心沥血……”
杏花狂哭:“小姐,我要杀了他!”
钱眼:“我为此剁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儿……”我笑:“两条胳膊两条腿儿才好。”
杏花:“小姐,我求你,别让他这么羞我……”
钱眼:“我为此少了十年阳寿,还要饱受你继母的耻笑羞辱……”
杏花泣不成声:“小姐!我不活了……”
我已经笑得趴在马背上,钱眼说:“我真是……”杏花稍微停了下,钱眼说:“十分后悔……”杏花疯了,在马上抓着钱眼一通乱打,钱眼大叫。我忽然不笑了,不自觉想看谢审言,心中隐痛。
杏花打累了,停了手,钱眼假装呜咽着说:“我真是十分后悔没有早一点用在你身上……”杏花一下双手蒙在脸上又哭起来。我叹了口气。钱眼听见转头脸色正常地说:“知音,我跟你说过,人家不象你想的那么……”我死盯着钱眼说:“钱眼,我说真的,你再讲一句……”
钱眼举手:“算了,算了,我用三百两银子买了个娘子,心里正高兴,放你一马!”杏花的哭声又大了好多。
后面的几天,钱眼拼命羞辱杏花,每开口,必说三百两。如:
“这才二两银子?我那三百两可以买多少……”
“你刚才拿的东西大概是我那三百两的百分之一……”
“我现在要是能看见我那三百两正放在面前,我也许就吃得下去饭了……”
“我昨夜枕头下面少了三百两银票,就没睡好……”
杏花一开始哭泣,接着大怒,中怒,小怒,羞愧,不快,大骂,中骂,小骂……终于无动于衷了。
我们骑着马,中午到了,前面路边一棵巨大的树木,树冠下绿荫诱人,树旁几块石头。我看着说:“我们在那里吃午饭吧。”大家说好。到了树下,下马,我自然是第一个坐在了石头上,钱眼在我一边坐了,杏花找干粮和水。谢审言下马站在马边,不动作,也不坐,直到李伯说一句:“谢公子坐吧。”他才慢慢地走过来,坐到了我的另一边。
钱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谢审言戴着斗笠,应该是看着大路。
杏花把吃的和水递给了我,又递给了钱眼。李伯把食物捧给谢审言,谢审言接过来点了下头。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总要等李伯的话,他还是以奴者自居,自然站在那里,要等李伯开言他才坐下。想到这里,我又心酸。
钱眼从杏花手里接了东西,有气无力地说:“娘子,谢谢,但是我那三百两银子也能让人给我上吃的。”杏花理都没理他,坐在附近石头上开始吃饭。
我几口就饱了。看着钱眼吃得狼吞虎咽,就说:“你吃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接着治疗我们杏花吧?累不累?”
钱眼叹气:“我从第一天就累得精疲力竭了,可没办法,治病救人哪!”杏花一下子看钱眼。
我也叹:“你好狠心,下这么猛的药。”
钱眼哼着笑了一声:“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趁热打铁让她过了劲儿,省得她一辈子和我别扭着,心里不舒服。”杏花大瞪了眼睛。
我笑道:“你不怕药太苦,她受不了?再也不理你了?”
钱眼歹笑:“我的娘子吃了那么多苦,这点苦算什么?况且还是我给的,日后,她只觉得甜!”杏花目瞪口呆地看着钱眼。我可是咬牙看着他,他这是又在影射谢审言!
钱眼吃完了,抹了把嘴,看着我,也实际看着谢审言说:“知音,你听我一句话!下猛药吧!”
我像毒蛇吐信一样说:“你胡说什么呢?!”
钱眼站起身,得瑟了一下,回头说:“你要救人,就救人。你要见死不救,就直说!别总干那些似是而非的事!”
我看着钱眼,气得口不择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伸手,不是救人,是害了人家!”
钱眼从眼角里看着我:“我说过,人家比你想的要强得多!你的前身都没害死他,你也害他不到哪里去!人家一直在等着呢,他受得住!”
我长叹道:“钱眼,你管你自己的事行不行啊?我受不了!”
钱眼的贼眼盯着我说:“现在说实话了吧?不救人家,不是怕人家伤怀难忘,是怕人家回头治了你!你看不起人家。”
我一下子呆住,半张着嘴,不能言语。真的吗?!这才是真的为什么吗?
钱眼哈哈大笑:“我赢了!我赢了!娘子!我赢了你的小姐啦!”李伯和杏花都大瞪了两眼,里面明显有敬仰之情,让我气愤!
钱眼回头看我说:“其实你要是真的像你那天干傻事的时候那么有胆量,你就让人家把气出在你身上!人家自然就好了!这才是治病救人,不是害人非浅。你这么躲躲闪闪的,没劲!”说完,他气宇轩昂地说了声:“娘子,随夫君我去周围走走!”杏花竟然低眉顺眼地起身,跟着他走了。李伯咳了一声,含糊了一句什么,也起身走开了。
我和谢审言坐在石上,一步之隔,咫尺天涯。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脑海里混乱成一团:钱眼说的话对吗?内心深处,我真的是因为怕他报复才回避他吗?他是在等着我吗?
我微转身对着谢审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看着他戴着斗笠的侧影,我们这么待了好久。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像那夜一样去同他说话。忽然,他轻轻地抬了一下手,让袖子滑上了手腕,重新露出了那晚他轻抖袖子遮住的伤疤。我心中突然温暖,还是他先走出了一步,他是在等着我。
喉中的堵塞消失了,我轻声问道:“你的咳嗽都好了吗?”我一两天没听见他咳嗽了。他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又开始苦苦地想,对他讲什么话?一片空白,别说什么奇思异想,就是平庸无奇的句子都没有。我使劲晃脑袋,快点想出什么话来?……什么也没有!
我叹气,只好当个鸡婆,再问道:“你吃得好吗?”他又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快疯了,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问:“睡得好吗?”点头。我豁出去了:“穿得好吗?”点头。“你除了点头还会别的吗?”他还是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嘿嘿笑起来,但他不笑,我也笑不长,决定信口开河。
“你会笑吗?”没反应。
“会哭吗?”没反应。
“会写字吗?”点头。
“会画画吗?”点头。
“会什么琴呀之类的东西吗?”点头。
“你比我强多了,我什么也不会。”点头。
“这时候就不该点头,我也许是假谦虚。”没反应。
“这时候你该点下头,表示你听懂了。”没反应。
“你是不想理我了,是吧?”没反应。
“你还会点头吗?”点头。
“你不高兴了吗?”没反应。
“我害怕了,再问你一句,你可一定要点头啊。”没反应。
“你想让我和你说话吗?”等半天,极轻地点了下头
“你应该使劲点头才对,这么轻,没有诚意。”没反应了。
……
远远地看着钱眼他们走过来了,我起身,走向马匹。临过谢审言身边时,稍弯下身,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把他手腕上的伤疤盖上了,他没动。
警兆
那一夜,我十分兴奋,在床上折腾个够。谢审言竟然不恨我,还愿意与我交往,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我观察了他这么久,他已经成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我知道他每顿大概会吃多少,知道他不喜欢吃任何烫的东西,知道他大约多长时间会换次衣服,甚至注意到他起身时一边肩膀稍向前倾的动作。我从没有埋怨过他不理我,但今天他理我了,我才知道这让我多么高兴。
钱眼说得那么明白,仅仅给他点几个菜是不够的,把他带出绝望,医好他的心伤,才是真正的救人之道。如果他允许我接近他,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哪怕就是像钱眼说的,他日后真的把愤怒放在了我身上,如果他好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不必总觉得欠了他。况且,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拉停了我的马,械斗时没有离开我的身后,都说明了他是个善良好心的人。我躲着他,那是因为我羞愧我的模样,害怕他厌烦我,但我从没有感到他会伤害我。钱眼说对了,我是看低了他。
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杏花给我梳头时神经质地笑个不停,我也心乱跳,像是过去每次要去考试前的感觉。钱眼来叫我们时,我们已经等了半个来小时了。
走向餐厅的路上,我根本没听见钱眼说了什么,只觉得情绪格外高昂。进了房间,见李伯和谢审言已在桌边,我禁不住笑了,对李伯打了招呼后,史无前例地说了声:“谢公子,早上好。”谢审言在斗笠后面点一下头,我觉得我似乎要像母鸡下蛋那样咯咯笑出声,忙咬住嘴唇。想了想,恬不知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的座位上。
钱眼大喊大叫地要店家上食物,然后转头眯着眼睛看着我,李伯和杏花也微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道:“钱眼,你再这个表情,日后不怕黄鼠狼来和你认亲戚?”杏花笑了。钱眼露出牙板儿说:“知音,你好久没这么快活了。”
我知道不能接茬儿。钱眼不放过我,接着说:“不仅从我们庙里那天,好像从我遇着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神过。”我还是不答话,钱眼转头问李伯:“李伯,你家小姐以前可曾如此谦让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