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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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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吟荷只知为富山高做事,并无元凰这般深远的思虑,愣了半晌方道:“并不曾听他提起。”
  “无妨。你设法将富山高诱出竞技场擒拿,朕慢慢审问便是。”
  “知道了。”月吟荷低低答道,自觉只是从一个主人换到了另一个主人,少年天子原先的怜惜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命令。她想抓住最后一丝温暖,怯怯问道:“替皇上抓住富山高之后,皇上同吟荷……”
  “朕与你的情分,自是一如往昔。”元凰笑着允诺,目光冰冷在月光下没有温度:“朕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回到养心殿后,天已经微微透明,元凰没有梳洗便躺上了夜媚毡。他本来紊乱压制的心情奇迹般的平复,孩子时候一样,很快睡得深沉,迅速沉浸在一个短暂而甜美的梦境里。
  梦里他是帝王朝服装束,却是身在太子东宫,面前便是久违的花园池塘。他同另一个人并肩而坐许久,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冕冠上的垂琉缠进了那个人的长发。他拉扯几下挣脱不得,那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来细看了一会儿,动手将头发一点一点解开,辗转拉出。
  那番景象似曾相识,元凰却没能看清楚身边人的面容。在那人将最后一束发丝缓缓抽离的时候,元凰也动手除下了累人的冕冠,忽然间俯身吻上身边的人,抬手将他压在地上。
  余下的梦境他看得真切,却哪怕身在梦中也不敢回首,亦无法用苍白言语清晰描述。他只知道耳鬓厮磨间喘息相闻,他恬不知耻地攀上那个人的身体,纠缠永无休止。那不仅仅是一桩情事,而更像是一种恩赐,没有皇权帝位,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骨肉相残,只有他同那人一道徜徉天地之间,再无所求。
  人间至乐,莫过如此。
  
  
                  四 乱天
  
  元凰单知道夜媚毡能教人寻欢,却不知道它还能使人忘忧。清晨醒来之后,睁开眼睛的霎那灵识回归,原本历历在目的梦中奇历也在脑海中消失无形。元凰困惑地摇了摇头,明明记得彼时还如身在仙境,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躺回了寝宫,直至看到身下雪白的夜媚毡,才勉强回忆起昨夜离开坤宁宫后,是自己将它铺在床上。他推想方才定然是从美梦之中惊醒,饱满充盈的愉悦还在指缝打转,却实在想不起来在梦中见到了谁,又做过些什么。元凰低头盯着夜媚毡瞧了一会儿,渐渐悟出这宝物的玄妙道理——但凡美梦,必是世人迫切渴求却又无法达成的心愿,夜媚毡虽能让人流连梦境,一枕黄粱之后却是彩云易散佳期难续,反会平白地勾起伤心事,唯有将梦中内容抹去,只留下可容反复回味的单纯感受,方能助人登至极乐。
  元凰想到这里,唤来宫人披衣起身,让他们将夜媚毡收置国库保管。宝毡再妙,也终究违反天道自然,偶尔为之可以娱情享乐,久不离身便要深陷其中。对他而言,生命中专心想往而无以达成的事情,原来只有一件,如今却已多的快要数不清:江修的性命,华容的信任,北辰胤的重视,月吟荷的真心,倘若能在梦里让他得回其中任何一样,他都会喜不自胜——然而,这也只能是在梦里而已。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元凰已经学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却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愤怒悲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看客心情。即便是那样心爱的月吟荷,阴谋败露后凄凄求他原谅,他也只是当作闹剧一场,负手站在一旁,嘴角牵起冷笑,心中寻不到半点涟漪。他一面为了护卫自己而拼命战斗,一面又好像早已抽身退后,漠然注视一具肖似自己的皮囊身陷重围。他仿佛只是在诵读一则过往历史,又或者是在欣赏一出拙劣戏班,好比是严冬里外出的行人裹了层层棉袄,感受不到落雪飘然底下,冉冉而生的寒意。如昨天夜里那般触手可及的感觉,滚烫真切,是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的喜悦哀伤——失去的那些东西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不得不学着将其弃若敝履,
  他并未立刻对富山高下手,而是嘱咐月吟荷将计就计,找出幕后主使。月吟荷对他倒是惟命是从,无奈富山高行为谨慎,对月吟荷并非全然信任,从不肯留下蛛丝马迹以供追查。好在自北辰胤接管内务以来,对竞技场多方限制,进出税收亦详加盘查、登记造册,富山高的势力比之北辰禹当政时候大有不及,元凰派人监视起来也便容易了许多。——竞技场劳民伤财又伏有隐患,北辰胤早就有心收编,多年来屡屡借机削弱,却并不公开整顿,特意要将这桩废旧立新的政绩留给元凰完成。元凰当然不曾想到这点,只道是北辰胤在无意之间帮了他的大忙。
  撇开富山高不提,元凰也并没能就此高枕无忧。他登基后不久,玉阶飞曾提出龙气历经千年业已衰竭,恐要妨害北嵎国运,上表请奏迁都赤城,重蓄龙脉。此语既出,朝堂哗然一片,还没等元凰开口,百官已割麦似地跪倒一地,争先恐后出言阻止玉太傅的大逆不道。龙脉是北嵎立国之本,养成至今从未迁动,更未曾听说过龙气也有衰竭之时,若非玉阶飞是北辰禹三顾请出的高人,又曾施法救过北辰胤的性命,只怕早因此被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削去官职逐出皇城。元凰为了安抚百官,当朝答应此事不得再提,下朝后却还又陆续接到数十份陈述迁都利害的奏折,份份洋洋洒洒,滔滔不绝,有的长达千字有余,以北嵎老臣自居,言语之间含沙射影,将玉阶飞排挤成单逞一时之勇,不理国家兴衰的方外术士。元凰将那份折子细细阅了,用蝇头小楷点了朱砂,圈出文中冗长累赘之语,又在旁边空隙里认真批上修改,如此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在御书房招来上奏之人,将奏折丢还给他:“折子里的意思,朕看了一个晚上才明白。枉你读书万卷,说话却还不如一个孩子清楚。以后再要上奏,先叫府上三岁小公子帮忙改了,再呈来给朕。”
  那人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皆是御笔朱批,也不晓得皇上花了多大工夫,立时惊得头皮发麻,唯唯诺诺退了,此后上奏再不敢超过百字。此事传开之后,朝内不管明里暗里,再无人编派玉阶飞的不是,迁移龙脉之事却也就此压了下来。直到了九月过半,还未及霜降,皇城天气一反常态地迅速变冷,立冬没过就撒起了雪花,夹杂着北嵎前所未闻的冬日冷雨,将清爽洁净的皇城街道打得泥泞不堪。稻麦不及收割储存,已是百草俱杀,农人自是苦不堪言;皇陵江一夜之间满水为患,犹胜往年夏日洪潮之时,沿江住户奔走相失,牲畜尸横遍野;即便是以商贾为生的城中居民,也因为城外道路阻断难行而断了财路,不得不赋闲在家。虽有朝廷及时放粮赈灾,百姓们仍是怨声载道,有好事者联想到不久前有关龙脉气竭的说法,不由将信将疑起来。九月里的寒潮只持续了三天,第四日便回暖成秋,仿佛这场短暂的灾难当真只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惩罚,借此警告长久以来忽视他意旨的北嵎众生。
  元凰听取了众人对三日天灾的种种推测,在下朝后去了萧然蓝阁。玉阶飞似乎知道他要来,早撤去了外头竹林的九宫阵法,让元凰畅通无阻的进入。他以臣子的礼节觐见元凰,却在准备下跪的时候被元凰抢先扶住了手臂:“这里不是宫中,老师何必如此。朕早就说过,老师还同以前一样,叫朕凰儿就好。”
  “皇上此言差矣。”玉阶飞仍是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远不如以往明晰清扬:“君臣之礼存乎天地之间,又怎分朝上野下。”这种严肃的语调是元凰所熟悉的,在他少年时候,玉阶飞总习惯一本正经的同他取笑打趣,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如今玉阶飞的言语中还保有当初的循循善诱,却缺少了那份无伤大雅的悠闲逗弄。元凰轻叹一声,固执地将玉阶飞架住,不让他跪倒在地:“师生之谊,一如君臣之礼。朝堂之上碍于规制,下朝之后,朕再不敢受老师大礼。”他在说话间扶起玉阶飞,同他在厅中相对坐下。
  经过多日修养,玉阶飞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多少。他的神色依旧淡然,嘴角也仍然好看地向两边微微翘起,羽扇放在桌上,眼睛的颜色似乎比从前浅了些,不再是海一样的蔚蓝,而更像是江水一般的缥碧。元凰坐在他的对面,看进那双眼睛里去,忽然无由来的心慌。在他的记忆里,这对海蓝色的瞳眸中蕴藏的是无所不知的智慧同包容,曾多次给予他面对逆境的勇气,而如今面前天青色的眸子却只让他想到脆弱易碎的精美瓷器,再没有往日谈笑鸿儒的狷狂气魄。
  玉阶飞注意到元凰的神情,他歉意地笑笑,眼中盛满的温暖于是洋溢出来,细碎的蔓延进了鬓角,柔和的表情之间,愈发显出脸色苍白。秋天的清冷阳光底下,元凰看到他略带疲倦的笑容觉得陌生,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是玉阶飞也不能逃离岁月的眷顾,不知不觉间已在眼角生出丝丝缕缕的痕迹。
  玉阶飞打断了元凰的思绪,轻声询问他此次造访的目的。元凰将目光移走,看见外头林中的满地枯黄,金灿灿得迎在光线里,并不显得萧索,倒好像是青色竹叶抓住漫天阳光,厚厚涂在了身上。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从未发觉这里的竹叶也会掉落,满足似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淡淡回答道,好久不见老师了。
  玉阶飞仍是微笑着,他从来都是最了解元凰的那一个:“皇上是为了前日的天灾异象么?”
  “也是,也不是。”元凰答道:“朕每日早朝的时候,从大殿里往外看去,能将太和门瞧得真切,太和门外头是午门,朕也能看到那里的五座雁翅门楼,午门外头有承天门,朕便是站起身来,也已经望不见了,承天门之外,又有崇文门,崇文门之外又有永定门,即使出了永定门,也还在皇城境内,如此重重迭迭的,日复一日,总也看不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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