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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星期五
13日,又逢星期五。真滑稽。可怜的13日兼星期五,这日子到底惹了什么祸,竟然如此声名狼藉?即便这个日子有什么魔力能给我的生活带来恶运,它也远远比不上这一星期的其它日子。自从上一个周末以来,时间仿佛元尽期似的。
今天我修理了天体观察镜,换掉了烧坏的部件。不得不穿上太空服,到外面去干一部分修理活……我已经好长一阵子没有干过外面的维修工作了。奇怪的是,每当我第一步走出锁气室孤伶伶进入太空的时候,我总是感到精神大为振奋,同时又恐惧万分。你完全无依无靠,置身天涯,远远离开任何可能的帮助,远远离开任何事物。此时此刻,你突然恐惧起来,怀疑自己的能力……只是那么一阵子。
但是你马上把身后的太空生命线①拉出来,穿着像铅块一样十足沉重的磁化靴子,叮叮当当走在船壳上面。你打开电灯,寻找毛病出在哪儿,找到了它,于是着手工作;你再也不感到心烦意乱了……当你的生活像小船一样被狂风恶浪扯断了缆绳而随波逐流的时候,用手干干活儿如同起到海锚一样的作用,无论是干一些不费心的日常琐事还是极复杂的修理活。
【① 太空生命线:把在飞船外面工作的宇航员与飞船内部联系起来并为宇航员提供氧气的连接线。】
我一时感到心惊胆战,因为我竟然见到电线烧焦了,金属熔化了,我思忖着损坏如此严重,我再也无法把它修理好了。它看起来已经完全报废,叫你——束手无策。我用脚紧紧地附着在那儿,有一阵子一边呜咽着一边在手套里握紧拳头,活像个浑身发亮的大婴孩。但是后来我趴了下来,开始用螺丝刀东撬撬西扭扭,把一个部件拧了下来……逐渐把一切都替换了。一次一步;就像咱们走过一生那样。
到了干完活的时候,我觉得内心十分平静,几天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最近一个星期一直要把我憋死的那件事在我表现出的能力面前似乎有点儿畏缩不前了。那以后我呼吸舒畅多了;但是我仍然虚弱乏力。我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克服了我自身的惰性。
此后我关掉电灯,绕着船壳溜达了一阵子——这时我无法忍受返回飞船内部的寂寞:看着自己置身其中的太阳帆的黑色凸面盘,仰望着无线电天线较小的盘面旋转着遮蔽星光,因为天文观测飞船的气缸在旋转伞中心永不止息地旋转着……
这令我头晕目眩,所以我眺望四面八方的星场。即便用我自己可怜的未经望远镜放大的视觉器官,在这外面所能见到的也多得多,既没有大气或尘埃的阻隔,也不受耀眼阳光的干扰。银河灿烂,星星和星云一望无际,最远的河外星系无声无息悬浮着……就像我一样。我明白了自己永永远远丧失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汪洋里。
奇怪的是,尽管这种念头在脑中闪现的时候激起了一种强烈的感情,但这完全不是一种消极的感情:它完全出自另一种价值标准,就像宇宙本身一样。仿佛宇宙亲自伸出手指触摸了我似的。它触摸我,拣选我,只是让我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微。
不知怎的,这使我得到很大的慰藉。当你面对压倒一切的宏观世界和前景的时候,觉得二者绝对无足轻重,你因对自己的遭遇耿耿于怀而产生的膨胀的自我就缩小了……
我想起有关太空的一件事,它对我来说总是非常重要——在这里,任何人走到外面都得穿上太空服。我们都是外星人,谁也不比别人装备得更好以便生存下去。在这外面,我像别的任何人一样正常。 我必须牢牢记住这种想法。
14日,星期六
我到这里是事出有因的。事出有因。
今天早些时候我能够静下心来冥思默想。不是用老样子,不是以往常的方式,不是挖空心思。相反,我让问题充满太空,不与问题纠缠不休;我让问题随着我想起过去的一切而涌现出来。我播放音乐,那是伟大的记忆刺激剂;让每条录音带召唤的形象自由联想并相互作用。
最后我能相信,我到这儿来是一次自由选择的结果。没有人逼我来。我志愿出来的动机完全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之所以得到这个职位,那是因为国家航空航天局认为我比他们所能选择的任何人都更有可能取得成功。
我的部分动机恰巧是因为心中怀有未消除的恐惧,或者说是要逃出我无法应付的环境,这一点无关大局。真的一点也不足挂齿。有时候退却是逃避灭亡的唯一办法,只有疯子才看不出其中的真理。只有疯子……地球上难道不是也有“头脑清醒”的人,在一生中某些时候也偷偷地逃避难以忍受的遭遇吗?然而他们活得挺自在。
倘若他们奔跑,他们也跑向某个目标,但不是跑掉。我也一样。我在梦想成为这个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之前已经选择了天体物理学家这一生涯。本来我可以成为一个医药研究员的,我可以拿自己做研究,发现一种治愈我的病的疗法。我本来长大成人的时候可以讨厌太空和“太空人”这一切念头,瞧我穿着这该死的丑陋不堪的无菌服装跌跌绊绊度人生……
但是我记得,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电影里穿太空服的宇航员在太空中工作……他们那模样就跟我一样!没有人发笑。当时我怎能不爱上太空呢?
(还有,我怎能不爱上杰弗里呢?瞧他那乌黑的头发,蓝色的飞行服,肩上还有点缀着星星的肩章。可怜的杰弗里,可怜的杰弗里,他甚至从来没有实现自己的太空梦,他们就从他脚下拆走了那个计划……我不愿谈论杰弗里。我不愿意。)
是的,我本来可以呆在地球上,等待一种疗法!即便在当时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必定会有一种疗法的。选择太空而不呆在地球上,这样做较为容易,同时也较为艰难。
我想,真正使我下决心的是那些人对我和我的能力充满信心,认为只要我活着,我就能顺利地管好这艘天文观测飞船和我自己的生活。几十亿美元和一千吨重的设备压在我肩上。就像阿特拉斯①扛着他的世界。
【① 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双肩掮天的巨神,转喻身负重担的人。】
即便是阿特拉斯,也曾经试图摆脱他的重担;因为无论他的作用多么至关重要,责任对他来说仍然是个重担。但是他也再次·挑起重担,可不是吗?无论是好是歹……
今天我工作了。我埋头苦干,发现一星期的资料处理和保存出了差错,我还没有干完呢。我工作的时候发现奥齐曼蒂阿斯使用了丢失的那五页,就像每日新闻一样:在上面撒满了屎尿。这恰恰就是我也想干的!我笑了一阵又一阵。我想我可能活下去。
15日,星期日
云散了。
这不是浮夸的说法——在我新近处理的资料中有_系列超长波长的光学再现图象。在我前上方朦胧的气体里有一个豁隙,亦即在延展三四十光年之遥的云雾之中有一个裂缝。说不定五十光年呢!遥远得令人难以相信。一个多么伟大的景观哪。我从这里见到的一切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景观哪,我的视域延伸到无穷远:眺望前方,观察经过的景色——或者蓦然回首望着地球的方向。
蓦然回首。我永远不会不再回首的,但愿情况能够有所不同。但愿至少可以有两个我,一个在这里,一个可以是正常人,回到地球上;这样我将不必被懊悔之心永远撕裂为两半。
(“哈罗。怎么啦,博士?停住!”)
(“嗨,小心点!假如你喝醉了,可别飞。”)
该死的鸟……假如我变得容易伤感,那是因为今天我举行了庆祝会。喝了整整一瓶香槟。是的,我举行了这次庆祝会……我们举行了,奥齐曼蒂阿斯和我。庆祝我们自己飞行了一千天文单位。我想,晚庆祝总比不庆祝好。至少我们有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值得庆祝——那些照片。倘若这次庆祝未曾完全像应有的那么欢乐的话,我还是认为,当我下一次庆祝二千天文单位回顾这一次庆祝的时候,这一次庆祝可能还是蛮像样的呢。今后这种庆祝会将会来得快一些。我甚至可能活着庆祝八千天文单位呢。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要向一万天文单位冲击——
我们喝完了香槟……奥齐曼蒂阿斯认为九十八年曾经是个伟大的年头,感谢神,它不能像我喝得那么快……我播放施特劳斯华尔兹圆舞曲,还有威尼斯船歌:哦,柏林交响乐团演奏的;他们演奏的一准是情人亲吻的情调。我把外面的景观投射到大屏幕上,一个群星荟萃的舞厅,我跟自己的影子翩翩起舞。在部分时间里我不是穿着连衣裤服装、戴着耳机在深渊上方跳舞,而是穿着几码长的轻薄绸缎,跳着华尔兹穿过19世纪维也纳的一个舞厅。为了到那儿一阵子,哪怕不合时宜,我舍不得付出什么代价呢?不是为了过一辈子,甚至不是为了过一年,而只是为了过一个晚上,只是为了跳一轮华尔兹。
还有一件事我永远做不了。有许多事咱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时间、才能、生命无情的羁绊。咱们全都走在进入无限的单程旅途上。假如咱们走运的话,咱们得到自己重视的某种毕生的工作,或者得到某个人。假如咱们运气忒好的话,二者都可兼得。
我呢,确实得到了威姆斯。有时候我把我们俩看作好像是老夫老妻似的,这么些年以来我们渐渐能够互相宽容并且互相谅解。神知道,我们从来不是性情相投的人,但是我们从相互之间的静谧得到安慰……
我想,现在差不多是我该给他回话的时候了。
(廖泽盈 译)
形式与内容
关于形式和内容相对重要性的争论一直存在于文学评论之中,但主要是在读者和文学批评家之间。总的来说,文学批评家和部分读者坚信形式高于内容,也就是说,“选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