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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维撩起他的外袍。在外袍里面,他系了一根皮腰带,上面挂着好些皮囊和扁壶。与他脸上被太阳晒黑的棕色皮肤相比,他身体皮肤的颜色要浅一些。他拿出他的水壶后,将外袍重新披在他精干的肌体上,然后去拉蛇女的手。
“不,阿勒维。如果毒液进入你身体,哪怕是小小的破皮,你会被感染的。”
她坐下,倒了一些温水在手上。粉红色的水掉到沙地上立即消失了,连一块潮湿的点都看不见。伤口又流了一点血,但现在只是有点痛罢了。毒液几乎被抑制住了。
“我不明白,”阿勒维说,“你是怎样能够不受伤害的。我的妹妹被一条蝰蛇咬了。”他想尽量说得平淡些,却无法做到,“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救她——甚至连减轻她的痛楚都做不到。”
蛇女把水壶还给他,从她腰袋里的小瓶中取了一些软膏擦在正在愈合的伤口上,“这是我们的一种配方,”她说,“我们要对付许多种类的蛇,所以我们必须对尽可能多的蛇具有免疫力。”她耸耸肩头,“这个过程是乏味而痛苦的。”她攥紧了拳头;药膏结了膜,她也稳定多了。她走近阿勒维,又摸了摸他被擦伤的面颊。“这里……”她在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这会帮助它愈合。”
“如果你不可以睡觉,”阿勒维说,“你不能至少休息一下吗?”
“好吧,”她说,“休息一会吧。”
蛇女坐在阿勒维身边,靠在他身上,他们看着太阳将云层变成金黄色和琥珀色。与另一个人类的身体接触足以给蛇女带来快感,尽管她仍感到不满足。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她也许会做得更多,但不是在这里,在现在。
当太阳光环的下边升上了地平线时,蛇女起身将雾蛇诱出了箱子。她爬得很慢,很虚弱,然后伏在蛇女的肩头上。蛇女拿起行囊,她和阿勒维一起返回到帐篷群所在的地方。
斯大文的父母亲就在他们帐篷的门口等待和守候着她。他们不作声地站得很靠近,有一种防卫的表情。蛇女当时以为他们决定要把她赶走了。于是,以一种难以启口的悔恨和惧怕,她问斯大文是不是死了。他们摇摇头,让她进入了帐篷。
斯大文还像她离开时那样躺着,还在熟睡着。大人们跟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她,这使她感受到一种害怕的气氛。这种隐隐约约的危险使得雾蛇也紧张得吐出了舌头。
“我知道你们希望留下来,”蛇女说,“我知道你们愿意帮忙,如果你们能够帮上忙的话。可是这里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帮不上忙。请回到外面去吧。”
他们互相看了看,接着看看阿勒维。有一阵子她以为他们会拒绝。蛇女希望获得安静和睡眠,“来吧,叔侄们,”阿勒维说。“我们在她的手中。”他掀开帐篷盖让大家出去。蛇女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而他似乎也微笑了一下。她转过身面对着斯大文,跪在他的身边,“斯大文——”她摸摸他的额头。额头滚烫。她注意到她的手不像以前那样稳了。这一轻轻的触摸使孩子醒了过来。“是时候了,”她说。
他眨眨眼睛,从某个儿童的梦中醒过来。他看着她,慢慢地认出了她。他看上去并不害怕。对此蛇女感到高兴。由于别的某种原因,她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很不安。
“会很痛吗?”
“现在很痛吗?”
他犹豫着,看看别的地方,又转过来,“是的。”
“也许还会更痛一些。我希望不会。你准备好了吗’”
“草蛇会留下来吗?”
“当然,”她说。
说完她意识到错了。
“我马上就回来。”她的声音变得很严厉,而且她显得这么紧张,这不得不使他感到恐惧。她离开帐篷,走得很慢,很稳,努力地稳定自己。帐篷外,家长们脸上的表情告诉了她他们所惧怕的是什么。
“草蛇在哪里?”阿勒维这时正背对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吃了一惊。这个白头发青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悲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们在担心,”年长的丈夫说,“我们想它已经咬了孩子。”
“我想它咬了。我看见了。它爬在他脸上,我看见了它的蛇冠——”斯大文的母亲把双手放在年轻丈夫的肩上,后者没有再说话。
“他在哪里?”她想喊叫,可是她没有喊。
他们给她拿来一只开着口的盒子。蛇女拿过来,朝里面看了看。
草蛇躺在那里,几乎被切成两半。他的内脏从身体内流淌出来,有一半朝外翻着。当她看时震动了一下盒子,他便翻腾了一下蛇身。把舌头伸出来一次,又收了回去。蛇女发出了某种声响,但闷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她希望他的动作仅仅是反射而已,但她还是尽可能轻地把他拿起来。她俯下身,用嘴唇触摸他头下光滑的绿色鳞片。她迅速猛烈地咬在他的蛇头下部。他的冰凉的、带有咸味的血流进她的口中。如果他真的没有死,她的一下就足以置他于死地了。
她看看家长们,然后看看阿勒维。他们个个脸色苍白,但她并不同情他们的畏惧,也并不在乎他们的悲哀,“这样一个小动物,”她说,“这样一个小生灵,他只能带来快乐和梦。”她又看了他们一会,然后转身再次向帐篷走去。
“等等——”她听见年长的丈夫在后面赶上来。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她耸耸肩把他的手甩开,“我们愿意给你任何你要的东西,”他说,“不过请让孩子一个人在那里吧。”
她怒不司遏地回过头,“难道因为你们的愚蠢,要让我看看斯大文死吗?”他看来想要把她拉回来。她却用肩膀狠狠地撞在他的肚子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帐篷门,进去时把蛇笼都踢翻了。沙蛇突然惊醒后很愤怒,爬出来自己盘在地上。当年轻丈夫和妻子想要进帐篷时,沙蛇对他们又是吐舌又是拍打,其猛烈程度是蛇女从来没有看见他用过的。她甚至懒得去看一看自己的身后。在斯大文看见她前,她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跪在他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听见了帐篷外的声音和跑动声。
“没有什么事,斯大文,”蛇女说,“你知道吗,我们是穿过沙漠来的?”
“不知道,”他惊奇地说。
“天气非常热,我们都没有任何东西吃。草蛇是在猎取食物。他非常非常饿。你能原谅他、让我开始工作吗?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他看来十分疲倦,他也很失望,可是他没有力气争论,“好吧。”他细弱的声音像沙子从手指缝里滑落时的声音。
蛇女把雾蛇从肩膀上举起,然后拉开盖在斯大文瘦小身体上的毯子。肿瘤压迫着他的肋骨部位,改变了他的形体并挤压着他的主要脏器,同时为了自己的生长而从他身上抽取着营养。蛇女抓着雾蛇让她爬过他,触摸他,嗅他。她必须控制住眼镜蛇,不让她咬人,因为兴奋会刺激她。当沙蛇嘎扎嘎扎作响时,她畏缩了。蛇女轻声地和她说话,使她平静下来。训练的素质和与生俱来的反应终于起了作用,她克服了自然的本能。当舌头触及肿瘤上面的皮肤时,雾蛇停了下来。接着蛇女就松开了她。
眼镜蛇竖起身体又冲又咬,把蛇牙收缩到松软的牙床中,然后鼓出来,对着她的猎物张牙舞爪。斯大文哭叫起来,但他没有去挣脱蛇女抱住他的手。
雾蛇张开了她的毒囊,然后将里面的毒液全部注入到孩子的体内。她竖起蛇身,四处张望并收缩起蛇冠,然后笔直地游过垫子,爬进了她的黑暗而封闭的隔室。
“事情结束了,斯大文。”
“我现在会死吗?”
“不会,”蛇女说,“现在不会。我希望很多年都不会。”她从腰袋里取出一小瓶药粉,“张开嘴。”他照做了,她把药粉洒在他的舌头上,“这可以帮助你止痛。”她没有擦除血迹,就在一连串被蛇牙咬出的浅近的伤口上铺上了一块布。 。
她转过身去。
“蛇女,你要走吗?”
“不说再见以前我不会离开。我保证。”
孩子躺回去,闭上眼睛,让药物在他身上发生作用。
沙蛇安静地盘踞在深色的垫子上。蛇女召唤了他。他朝她游去,虽然不情愿还是钻进了蛇笼中。蛇女盖上盖子提起来,蛇笼仍然很轻。她听见帐篷外有嘈杂声。斯大文的父母以及前来帮助他们的人把帐篷盖掀开朝里面东看西看,甚至没有看之前就把棍子戳了进来。
蛇女坐在皮箱上,说:“已经做完了。”
他们进来了。阿勒维也和他们在一起,而且只有他是空着手的,“蛇女——”他的声音里交织着悲哀、同情和迷茫,而蛇女无法说出他相信什么。他回头看看。斯大文的母亲正站在他身后。他捧住她的肩膀,“没有她,他早就死了。不管发生什么,他也已经死了。”
那女人挣脱开他的手,“他也许能活下来。肿瘤也许会消退。我们——”她强忍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蛇女感觉到人群在蠢蠢欲动地朝她围拢过来。阿勒维朝她上前迈了一步后停了下来,她可以看出他希望她能保卫自己,“你们中的任何人会哭泣吗?”她说,“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会为我和我的绝望、或者为他们和他们的罪恶、或者为一些琐事和它们的痛苦而哭泣吗?”她感觉到泪水从他的面颊上流下来。
他们不理解她;她的哭冒犯了他们。他们退后一点站着,仍然害怕她,但又不肯散去。她不再需要像刚才哄骗孩子那样来强作镇定了,“噢,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尖利。“斯大文——”
帐篷口射出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让我过去。”站在蛇女前面的人群分开为他们的领袖让开路。她在蛇女面前停住了,没有去理睬紧挨着她脚跟的蛇笼,“斯大文能活下来吗?”她的声音是平缓、冷静和温和的。
“我不能肯定,”蛇女说,“不过我觉得他能够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