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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只可惜老身没有此等一个侍女了。”
吕不韦大笑一阵道:“莫胡,拜见夫人了。”
“小女莫胡,见过夫人。”楚衣女仆一口楚语,盈盈便是一拜。
“哟!起来起来,湘楚人氏么?”
“洞庭郡南,湘西屈氏封地。”莫胡红扑扑的脸膛分外的动人,“屈原大夫投江,族人便星散了,我族逃到了胡地草原……”
华月夫人便是粗重地一叹:“哀哉楚人,何其多难!”
“不想夫人与莫胡竟是同乡,难得也!”吕不韦感喟一句笑道,“夫人喜好吴茶楚菜,莫胡正精于茶道,通晓楚菜,便将莫胡借给夫人如何?”
“哟!先生好大器。”华月夫人开心得一拍手,“不作兴送给我做个女儿!”
吕不韦大笑:“莫胡,夫人要认你做女儿了,你却如何?”
“女儿拜见母亲!”莫胡一头便叩了下去。
“哎哟,还当真拣了个女儿,快起来!”华月夫人一脸灿烂,“可要说好,莫胡若在老身处不惯,先生要许她回来了。”
“自当如此。原本便是借了。”吕不韦转身向舱门高声吩咐,“西门老总事,那只轻舟给莫胡姑娘,许她随时回我商社。”舱门外一声答应,一阵脚步声便去了。
华月夫人道了告辞,莫胡便搀扶着华月夫人出了舱门。华月夫人笑道:“你也不收拾一番自个衣物零碎,便如此跟我走么?”莫胡笑道:“轻舟便是我的家,物事都在船上呢。”华月夫人回头笑道:“还是先生虑得周全,有了我这女儿,线便扯紧了。”吕不韦笑道:“天意如此,在下只是听凭夫人吩咐了。”华月夫人便扑闪着大眼笑了:“哟!谁听谁,老身可是还没吃准呢!”一阵笑声,三人便上了船头。
此时霜雾已散,西门老总事正在侧舷摆动着白旗调遣船只。华月夫人向下看去,便见自己的黑帆小舟旁泊着一艘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白帆轻舟,似乎比自己的五人小船还小了些许,便问:“这轻舟可有水手?”莫胡笑答:“没。我自个驾船了,采茶买菜都是它。”华月夫人惊讶道:“采茶?哪里采茶?”莫胡笑答:“每年开春,我都随大商船南下楚吴,驾着这只轻舟上震泽东山岛采茶呢。”华月夫人不禁脱口赞叹:“哟!没看出还当真楚姑一个了!”吕不韦便是微微一笑:“夫人,不韦或可有谋,然却无假也。”华月夫人明朗笑道:“只要是个真人,老身决然不负先生。”
此时两艘小舟并行靠近大船,莫胡搀扶着华月夫人下了侧舷板桥,在黑帆船头深深一躬:“母亲慢行,女儿驾舟随后了。”便轻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侧旁丈许的白帆轻舟之上。大船侧舷的吕不韦向黑帆小舟遥遥一拱手,大船便是一声高呼:“送我大宾,其利断金!”呼声落点,西门老总事白旗挥动,两艘小舟便悠悠去了。
“起锚。”吕不韦轻轻一声吩咐。
大商船悠悠然漂离码头顺流东下,出咸阳过栎阳再过下邽,一天晚霞的时分,便进入了林木苍莽的陕塬河道 。吕不韦站在船头,白衣飘飘极目远望,便见陕陌山塬万木秋色,浩浩大河在山塬东尽头铺开,两岸苇草茫茫起伏,抖动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粼粼锦红。
这个华月夫人实在是个人物,既干练实在又扑朔迷离,一时竟是难以揣摩得透。实在说,托付探听嬴异人,原是正中下怀,吕不韦自然不会拒绝。然则,吕不韦心下总是飘荡着一丝不安——华月夫人似乎隐隐约约地揣测到了什么,似乎料定了吕不韦不会拒绝,既是明晰托付,又是隐约防范,抛出一个“黑冰台族侄”便是最大的玄机!吕不韦久做兵器盐铁大宗生意,在商旅道也是最需要防范各国暗劫的。为此,吕氏商社对天下七大战国的“秘兵”历来探听得一清二楚,赵国黑衣、魏国苍獒、韩国铁士、燕国虎骑、齐国海蛟、楚国吴钩、秦国黑冰台。对秦国黑冰台虽然不如对山东六国“秘兵”那般了如指掌,却也是大体熟悉。比较而言,秦国对秘兵掌控最严。自秦惠王与张仪创制黑冰台,便严令黑冰台只隶属丞相府行人署 ,只涉外事,严禁干政。黑冰台之调遣,以开府丞相奉秦王秘密兵符为准,其余任何权臣不得介入。目下,连蔡泽这般已经是封君开府的丞相,尚不能得秘密兵符调遣黑冰台,一个华月夫人,竟能以族中长辈名义调遣一个黑冰台武士?吕不韦相信,这个精明的夫人不会是故弄玄虚无中生有,然则果然属实,这其中便大有文章!蓦然之间心下一抖,吕不韦便觉得云雾之中似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遥遥俯视着一切……
正在兀自出神,吕不韦却闻前方一阵似吟似唱的歌声遥遥传来:
大道将成兮 天地无情
陶朱泛舟兮 其心难平
随着一声激越的长吟,便见北岸茫茫苇草中倏然荡出一只独木小舟,舟头一人红衣散发斗笠长桨,横在河面竟是厉声一喝:“吕不韦!尔竟不辞而别!”
吕不韦拱手一阵大笑:“纲成君,做截道生意么!”
“老夫要事,你只下来!”蔡泽的声音尖亮地回荡在河面。
吕不韦转身下令:“放下轻舟,大船如旧行进。”片刻之间,大船侧舷漂下一叶小舟,吕不韦攀着绳梯下到水面处跃上小舟,径自操桨便荡了过来。靠近蔡泽小舟,吕不韦高声笑道:“纲成君,我这里有两坛老酒,过来如何?”说话间两只小舟并拢,吕不韦已经用长钩搭住了独木舟,蔡泽黑着脸道:“我船漂走了你却赔么!”吕不韦哈哈大笑:“这叫两头钩,卡住船帮,两船便是一体,只过来便是。”蔡泽嘿嘿一笑:“商人毕竟有门道。好!老夫过来也。”纵身大步跨越,却是一个趔趄坐到了吕不韦对面,两人不禁一阵大笑。
吕不韦轻轻扶橹,又将小舟荡进了茫茫苇草,便坐下来提过两坛酒打开:“纲成君,吕氏老家酒,一人一坛了。”蔡泽接过扬起脖子咕咚咚喝得几大口,说声好酒,便喘息着道:“那个华月夫人,有托于你了?”吕不韦一笑:“纲成君此话何意?”蔡泽却只黑着脸:“你只说,是有是无。”“有。”吕不韦一副坦然,“私事相托,有违秦法么?”蔡泽便是嘿嘿冷笑:“遴选储君,好大私事也!”吕不韦笑道:“夫人所托,捎书问事而已,并非教不韦遴选储君。纲成君,有事直说便了。”蔡泽锁着眉头冷冷道:“今日我被急召章台,老秦王只一句话:异人之事,宜私不宜公,君可徐徐图之。你只说,此话何意?”
吕不韦思忖道:“纲成君之意,是老秦王密令?”
“说不得。”蔡泽又是冷冷一句。
“便是老秦王密令,与不韦何妨?”吕不韦笑道,“为各国捎带传书问事,商旅道上比比皆是。便是纲成君,又何至如此不安?”
“商旅之道,怎知其中奥秘!”蔡泽喟然一叹,“你只想,‘徐徐图之’其意何在?还不是要老夫撒手!既要老夫撒手此事,便当重新开府领政,可又没有明诏,丞相府还在太子嬴柱手里。你便说,老夫不是分明被闲置了?你自是不急!”
“事中迷矣!”吕不韦不禁哈哈大笑连连摇头,“不韦远观,这却与纲成君事权无关,无非目下稍闲而已。若无意外,一年半载间,纲成君依旧是开府丞相。”
“何以见得?”蔡泽立即追上一句。
“帝王执掌公器,事理之心却于常人无异。”吕不韦侃侃道,“纲成君但想,老秦王旦夕无定,何尝不想看看这个老太子处置政务之才干?若仅仅镇国,下有丞相,上有秦王,太子便是优哉游哉!借立嫡之机闲置丞相,一肩重担压给太子,老秦王所图谋者,便是要看太子能否担得繁剧国务。足下爵位擢升反而闲置,看来不可思议,实则却是老秦王暗伏的一着妙棋:权臣淡出,但有国乱,便是安邦砥柱也!”
“噫——!”蔡泽奋然中透着狐疑,“老秦王何不明言?”
一阵默然,吕不韦生生咽下了冲到口边的一句话,只是淡淡一笑:“权谋之心,鬼神难明,不韦何能尽知?”
蔡泽遥望着西天晚霞,兀自喃喃道:“莫非也不放心老夫,要试探老夫临危应变之担魄?然则让老夫自己揣摩,也不怕诸事不备临危抓瞎?老秦王,说不清说不清也。”吕不韦看着蔡泽又是淡淡一笑,依然没有说话。
“不韦啊,”蔡泽叹息一声,“老夫看来,你似商非商,倒是从政之才也!”
吕不韦不禁哈哈大笑:“就事论理罢了,纲成君折杀我也。”
蔡泽突然正色道:“余事不说,老夫截你,是有事托你。”
“噢——?”吕不韦大感意外。
“请在邯郸着实查勘,有无近期秘密接回异人公子之路径?”
“秦有黑冰台,何须我做秘密斥候?”
“黑冰台?”蔡泽冷冷一笑,又恢复了惯常口吻,“赵国还有黑衣!再说,黑冰台要老秦王秘密兵符兼手诏,方能启动。老夫却只想动用属下之力,秘密了结此事。只要异人公子回秦,这番立嫡纠葛便告完结,老夫便只安心做丞相治国了。”
“纲成君,还是水到渠成者好。”吕不韦少有的正色一句。
“你自不急!”蔡泽张红着脸,“名士当国,陷在此等泥沼云雾中成何体统?百年以来,计然派唯一为相者,便是老夫!若不能治理出一个富强之邦,计然派声誉何存?李冰已经修成了都江堰,蜀郡大富!若不能在关中大兴水利,纵立得一个好秦王,老夫却有何颜面做这个丞相!”
良久默然,吕不韦淡淡一笑:“纲成君如此想,不韦便受托一试了。”
“好!”蔡泽哈哈大笑间一拱手,“老夫去也。”
秋日的晚霞消逝,独木小舟倏忽融进北岸黝黑的陕塬,一轮明月便悠悠然挂在了山头。吕不韦望着秋月愣怔良久,方放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