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衡哲也写在海边游嬉的男女,那个远去的年代的侧影依稀可以辨出。她将长带形的海滩划为三段,而在这不同的部分中度夏的人,风俗和肤色又是多么的相异!金色的沙滩在她眼里不啻一个社会的展场。教会派占据的东山,在旧式的智识空气里,是激不起什么波澜的。只有在石岭一带的中部,那些在中国经商暴发的德俄商人,则用“血红的嘴唇,流动的秋波”造出一片“情感狂放、肉感浓厚的空气”。揣摩这番语调,何尝没潜含一点嫉俗的态度呢?这又让我忆及普吉的卡伦海滩。岁月流转,洋人的习性有何改变呢?到了西部的联峰山,眼见的全是耽享林泉之乐的中国富翁和贵人。那些年轻女子,受着公益会的影响,面对辽阔的大海,也收紧浪漫的心情——或是撑开伞很斯文地坐着,或是“提着那时髦美丽的长衫,小心谨慎的,在沙滩上轻移莲步而已”。陈衡哲写着风景里的人,实则是在勾勒斑杂的世象,是在喻示中西文化的异质。她的精神徜徉于自然与人、诗境和实境之间。这样的述游,使风光不枯,又使在山水里游乐的人,有了生动的背景。静美的文思、温婉的意态,又都透出世家出身的她所特具的娴雅气度。
陈衡哲︵1893…1976︶︐女︐江苏武进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小雨点︾︑散文集︽衡哲散文集︾等︒
︽再游北戴河︾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二部分湖山依稀似旧年
——叶圣陶的《记游洞庭西山》
游记的笔致原是很可恣肆的。以家常语记叙游踪,勾摹景物,虽未必能让趋新的青年喜欢,却也断非落入下乘。举名篇,是叶圣陶的《记游洞庭西山》。张中行和叶先生交往近四十年,有深知。论其文章,是“叶老的风格以及推想其为人,是平实,用力写,求好,规矩多于自然”。动笔,又像是在写着常人的说话。
苏州的洞庭西山,我是游过的。雨中的石公山、古樟园,飞红的橘林、苍茫的烟波,易于目赏而难于心记,对景似无可为力。叶先生是姑苏人,将千般柔情倾注于一枝绵丽之笔,为洞庭风物写真,就不费力。在这一篇里,从早至晚的游程,据实记下,真是“规矩多于自然”。但这也是为人生录影,隔日来看,犹可体会当初的趣味。记游文章虽不好过实,空灵如梦总也是难能尽意的吧。
叶先生对家乡风景有着纯朴的感知,行文用语又能于平实中见出滋味,虽是写着眼底景象,而意境却极幽远。我入太湖,望云水深处几点虚影似的翠山,不知如何摹绘。叶先生也曾临这片微茫的烟水,闲逸的几笔,就写出太湖的气象:“混黄的湖波似乎尽量在那里涨起来,远处水接着天,间或界着一线的远岸或是断断续续的远树。晴光照着远近的岛屿,淡蓝,深翠,嫩绿,色彩不一,眼界中就不觉得单调,寂寞。”读如卧游,太湖的潮润气息和风中的细浪也仿佛近身。骛远的心性会载着诗情高飞。
湖山之胜还在深径两旁红绿的茶橘。叶先生写着春日的美景,故洞庭梅花的画意,不看邓尉的香雪海,也颇可领受。屈伸的花枝、多产的鱼虾,幽浸着苏沪一带久有的乡味。而入馔一段,也让他写足了味道:一小篮活虾,一尾很大的鲫鱼,杯中斟上本山自制的竹叶青,虽“味道很清,只嫌薄些”,文意却是浓的。我在湘南九疑山中也喝过乡人取岭上野山楂自酿的果酒,色浅红而味淡薄。我尝而微醺,略撩诗心。想寄意于吟哦,苦于无句。叶先生在这样的细处,早将此番意思写透,真是“细到像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像落叶的一声叹息”,也要寓托一点感慨上去。而他们雇一条渔船去看石公南岸的滩面和更南的三山时,“渔人于是张起风帆来。横风,船身向右侧,船舷下水声哗哗哗”,就要叫我忆及年轻时出入浪涛的生活。至于夜宿洞庭,本可不记,而叶先生偏就生出入微的一笔:“听湖上波涛声,好似风过松林,不久就入梦。”平实的一句,又含上隽永的意韵。在那些心细且有游山经历的人看,直似禅和尚忽然听得一句妙偈。
掩卷,像是退至往日,随叶先生游了一回洞庭山。风景依稀,湖山不改昔年颜色,只是故人邈矣,清清水浪之音也就如续弹的旧调了。
叶圣陶︵1894…1988︶︐江苏苏州人︒著有短篇小说集︽隔膜︾︑长篇小说︽倪焕之︾︑散文集︽未厌居习作︾等︒
︽记游洞庭西山︾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二部分长河琐忆
——孙伏园的《长安道上》
我在数年前,坐入黄河船中走陕县至潼关一段的情景,到了今天也还记得。黄河水清清的,豫晋岸野无不以沙塬的异样风光打动驰眺者的心。深居于崤陵函谷的窑洞人家,村园门巷多相似,流水绕疏篱。乡民黝黑的脸膛久刻着河上的风痕。我在某天的黄昏,登上一座峻阜,远处的伏牛山与近些的中条山各峙大河的南北,载着粼粼波光的黄河静卧在橘红色的夕晖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古诗意蓦然入心。游而归,我也记下在这一段途中的所得,只是把这些文字同孙伏园的《长安道上》放在一处看,就差逊一筹了,虽则都是朝那里的风物落笔。
纵使摹景,孙伏园也在秉持着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创作守则。一路行走,他收拢着感情,以学人的精神姿态将大河岸边原状的风貌讲述得从容不迫。他的离京入陕,是有一个大致顺序的。火车只能开到豫西的陕州,接下到潼关的一段,则要弃旱路改走一百八十里的黄河水道。大概因为我常要坐火车出京的缘故,对必应行过的燕赵大地的景象,虽能熟见却无力写好它,而孙先生只几笔下去,这片乡野风光就很入画。车窗外面的夏景并不白白地从他的眼前飞逝呀!“火车出直隶南境,就见两旁田地,渐渐腴润。种植的是各物俱备,有花草,有树木,有庄稼,是冶森林花园田地于一炉,而乡人庐舍,即在这绿色丛中,四处点缀,这不但令人回想江南景色,更令人感得黄河南北,竟有胜过江南景色的了。”我读到的全是诗的风味。疏疏落下的几行字,是他斜倚车窗低语出来的吧!对风景的艺术感悟在他是不缺少的;行于路上的他,更专情于现实的人生,且在清清波光的映衬下,倾心去记录黄河人平凡的生活实景,故能在一段山水文章中透示出厚重的社会学的意义。
船过黄河,延眺两岸秃裸的高山,必会冀望种植成片的洋槐柳树上去,比起止谈风月,这更有实际的功用。河水在舷边流得匆匆,孙先生的思绪也随其不息,专意计划着沿岸的森林事业。“这不但能使黄河下游永无水患,简直能使黄河流域尽成膏腴,使古文明发源之地再长新芽,使中国顿受一个推陈出新的局面,数千年来梦想不到的‘黄河清’也可以立时实现。河中行驶汽船,两岸各设码头,山上建筑美丽的房屋,以石阶达到河边,那时坐在汽船中凭眺两岸景色,我想比现在装在白篷帆船中时,必将另有一副样子。”他仿佛同古来的文人一道谋虑着治河的方略。孙先生在这篇文章中的所望,数十年后是部分地如愿了。我游过的风陵渡至三门峡大坝一段,最可见出治理的实绩。黄河之水到了这里,真如上古的无名诗人所歌“清且涟猗”。而在其他河段,则常能见到枯涸断流的苦况。我有一年从飞机上望下去,河域竟成了茫无边际的沙野。看来,孙先生昔日游河时生出的担忧,断非杞人之虞。
孙先生说:“游陕西的人第一件想看的必然是古迹。”此种情况于今未变。关中的帝陵,对于游人的魅惑似乎要大于它的山水。只怪“累代的兵乱把陕西人的民族性都弄得沉静和顺了,古迹当然也免不了这同样的灾厄”,故使前来游景的孙先生微微地起了一点慨叹:秦都咸阳遭项羽的火焚,早已变了样子;唐都的遗影在长安城里也几乎看不见。说到古人陵墓,更添失望,“秦始皇的只是像小山的那么一座,什么痕迹也没有,只凭一句相传的古话;周文武的只是一块毕秋帆题的墓碑,他的根据也无非是一句相传的古话”。他想起胡适之的主张:“孔子的坟墓总得掘他一掘才好,这一掘也许能使全部哲学史改换一个新局面。”但依着经验,发冢是极费斟酌的事情。到了眼下,汉唐帝陵大多原样屹立在渭河平原,不曾动一动砖土。
游于途,孙先生自觉看的古迹虽不算少,但大都引不起好感,反把从前的幻想打破了。同游的鲁迅也说“看这种古迹,好像看梅兰芳扮林黛玉,姜妙香扮贾宝玉”。假定他们有预知数十载的神通,看到西周的丰镐旧墟和秦陵兵马俑坑的今貌,当会另抱一番态度吧。
览古之外,孙先生加意用笔的,是陕西艺术空气的厚薄,并由唐人诗画的遗风而寻索着其时美术方面的情形。剧社的演出殊为他所关心,竟至连凤翔府盛产的烈酒也有兴致一记。盖因“长安市上酒家眠”的李太白的风流不散。从这洋洋万言中,差可读出风土志的味道。孙先生的情趣大约是在山水之外的。
说一点求疵的话。文章的有些地方尽可以就简。比如写黄河船夫与易俗社这两大段,当年若叫我来做此文的编辑,恐怕会提起朱笔删削一些下去;但事情常常又是两面的,一字不动,正无妨令读者从拉杂的琐闻中体会一点史籍所无的俚趣。照此看,这篇《长安道上》虽冗冗而多述,也能乐读不疲。
孙伏园︵1894…1966︶︐浙江绍兴人︒著有散文集︽伏园游记︾︑︽鲁迅二三事︾等︒
︽长安道上︾见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游记选︾︒
第二部分莲塘解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