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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0d锦香亭 作者:清.古吴素庵主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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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春道:“请问南兄到此何干?”

  霁云道:“小弟有个故人,姓张名巡,乃南阳邓州人氏。先为清河县尹,后调浑源。近闻他朝觐来京,故此特来寻他。我到得长安,不想他又升了睢阳守御使,出京去了。我如今不日就要往睢阳投见他去。”

  万春道:“兄要见他何干?”霁云道:“我见奸人窃柄,民不聊生,张公义气薄云,忠心贯日,我去投他,不过是辅佐他与皇家出一臂死力耳。”万春道:“如此说来,原与不才志同道合,俺恨未得遇逢,时怀郁愤。

  兄既遇此义人,不才愿附骥尾,敢求台兄挈带同往。”

  霁云道:“若得兄同心戮力,当结为刎颈之交,死生相保,患难相扶。”万春道:“如此甚妙,请上受我一拜。”霁云道:“小弟也该一拜。”

  两人跪下,对拜了四拜。

  万春道:“明日去见过家兄,便当一同就道。”霁云道:“既为异姓骨肉,汝兄即我兄也。明早当同去拜见。”是晚,霁云将银子付与主人家,备了夜饭,二人吃了,各自睡下。

  明日二人携手入城,问到西华门羽霓院前。万春央守门人通报进去。不多时,守门人出来请道:“爷请二爷进去,小人在前引导。”将南、雷二人引到典乐厅上。

  早见雷海清身穿绣披风,头戴逍遥巾,闭着一双眼睛,一个清秀童子扶着出来,倚着柱子立定,仰着脸,挺着胸,望空里只管叫道:“兄弟来了么,在那里?”

  万春向前扶着道:“哥哥,兄弟在这里。”定睛一看,见海清鬓发已斑,须髯半白,不觉愀然下泪。便道:“愚弟在此拜见哥哥。”捧着海清的手跪将下去。

  海清也忙跪下,同携了起来。万春道:“愚弟有个盟兄南霁云,同在此拜你。”

  海清又望着空里道:“瞽目之人失于迎迓,快请来相见。”霁云向前施③ 嬖(bì,音壁)人——旧指被封建统治者宠幸的人。

  礼道:“南霁云拜揖了。”海清慌忙回了揖道:“此间有子弟们来打混,可请到书房中去坐。

  便分付安排筵席,三人同入书房。南霁云坐了客位,海清坐主位,万春坐在海清肩下。

  海清将手在万春身上只管摸。又嘻嘻笑道:“兄弟的身材长得一发雄伟了,须儿也这般长了。好!好!祖宗有幸,与雷氏争气必吾弟也。”

  万春道:“愚弟十年不见哥哥,失于问候。不想哥哥的须鬓这般苍了。”海清听了掉下泪来道:“我为朝廷选用,不得回家。我又将女儿累着兄弟,不知如今曾将他嫁人否?”

  万春道:“若说侄女,哥哥但放心。愚弟已替他配得个绝妙的对头了。”海清道:“嫁了谁人?”万春便将遇了钟景期,将侄女嫁他,随他赴任的话,一一说与海清听了。

  海清道:“好!好!那钟景期是个参奏李林甫的忠臣,女儿嫁得他,我无憾矣。”

  万春道:“如今李林甫那厮怎么了?”海清道:“他自窜贬钟景期之后,不知那虢国夫人为甚切齿恨他,与高力士、杨国忠常在圣上面前说李林甫弄权欺主,擅逐忠良。圣上遂罢了他的相,使他忧愤成疾而死了。”万春道:“那李林甫已死,朝廷有幸了。”

  海清道:“咳!你那知道,还有大大一桩隐忧哩。自李林甫死后,安禄山没了接应,只靠一个贵妃娘娘。那杨国忠又着实怪他,也常常陈奏他的反情。禄山立脚不定,央贵妃说项,封他为东平郡王,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道节度使,兼河北诸路采访署行台仆射,统属文武节制将领,驻扎范阳,二月前赴任去了。”

  南霁云大叫道:“不好了,禄山此去,正如猛虎归山,青龙入海,天下自此无宁日矣。”

  海清道:“我乃残废之人,已不能有为。然每鼓雍门之瑟,便思击渐离之筑。南兄与吾弟如此英雄,何不进身效用,以作朝廷保障。”

  霁云道:“不才正有此意,故欲同令弟前往张睢阳处。只是贤昆玉阔别数年,方才相会,恐怕不忍骤然分袂。”

  海清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作儿女子的恩爱牵缠之态。”霁云拍掌大笑道:“妙妙,优伶之中,有此异人,几乎失敬了。”说话之间,外面筵席已定,请出上席。

  那雷海清虽是个小小乐官,受明皇赏赉①极多,所以做事甚是奢富。筵席之间,就叫几个梨园子弟来吹弹歌舞。这是他卖物当行,不消说得。海清就留霁云与万春住了数日。

  霁云、万春辞别,海清又治酒送行。二人别了他,出城到寓所中取了行李,一齐上马登程,向睢阳进发。

  在路登山涉水,露宿风餐,经了些“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不一日到睢阳,二人进城歇下。

  霁云写了名帖,万春是未曾见过面的,不敢具柬,备了谒帖,叫店小二跟了,径投守御使衙门上来。

  ① 赉(lài,音赖)——赐,给。

  恰值张巡升堂理事,只见闹嚷嚷的健步军牢,杂沓沓②的旗牌听用。也有投文的,也有领文的,也有奉差的,也有回销的,也有具呈的,也有塘报的。军民奔走,官役趋跄。

  南、雷二人站了半晌不得空处。见有一个中军官走进辕门来,霁云便向前作揖道:“若是张老爷堂事毕了,敢烦长官通报一声,说有故人南霁云相访,帖儿在此,相恳传达。”

  中军道:“通报得的么?”霁云道:“岂敢有误长官。”中军道:“如此少待。”说着进去了。

  又隔了一会,那中军飞也似奔出来道:“南爷在那里?老爷请进相见。”霁云叫声“有劳!”整衣而入。

  张巡降阶迎接上堂,忙叫掩门。霁云道:“且慢,有一涿州雷万春与弟八拜之交,他因想慕英风,同来到此,欲求一见,未知可否?”张巡道:“既蒙不弃而来,快请相见。”

  中军高声应了,飞奔出去,请雷万春入来。万春手持谒帖,将欲跪下。

  张巡向前扶住道:“岂敢,岂敢。不嫌鄙才,惠然赐顾,理宜倒屣③,岂敢踞④床。”分付掩门,后堂相见。

  三人转入后堂,叙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先是霁云与张巡叙了些阔别情由。

  茶过一通,张巡便向万春道:“下官谬以菲才,兹叨重任。方今权臣跋扈,黎庶疮痍①,深愧一筹未展。足下此来,必有以教我。”

  万春道:“卑人山野愚蒙,惭无经济,辱蒙垂问鄙陋,敢不披肝沥胆,以陈一得之愚。窃见安禄山久蓄异谋,将来祸不旋踵。明公所镇睢阳,当江淮要冲,直东南之锁钥。为今之计,莫若修葺城垣,训练士卒,屯积粮草,作未雨绸缪之算。一旦贼人窃发,进可以勤王剿逆,退可以守地保民。此所谓防患于未然。愿明公熟筹之。”

  张巡道:“诚快论也。南兄有何妙见?”

  霁云道:“自古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我愚见,尚当与郡守同志,加恩百姓,激以义气,抚以惠政,使民知顺逆之道,定向背之心。外可驱之杀贼,内可令其保城。上下相睦,事无不济矣。”

  张巡道:“妙哉,妙哉!得二公相助,睢阳有幸矣。”即分付摆宴洗尘。二人起身方要告辞。只听得外面传鼓,门上传禀进来,说有范阳郡王钧帖②,差官要面投禀见。

  张巡道:“此来必有缘故。二公少坐,待下官出堂发放了再来请教。”

  别了二人,一声云板升堂。

  外边吆喝开门,便唤范阳镇差官进见。那差官手持钧帖,昂昂然如入无人之境,步上堂来,向张巡作了一揖,递上钧帖。

  张巡拆开一看,原来是要筑雄武城,向睢阳借调粮米三千石,丁夫一千名,立等取用。

  ② 沓沓(tà,音榻)——形容多的样子。

  ③ 倒屣(xǐ,音喜)——屣,鞋子。谓急于迎客,把鞋子穿倒。后用以形容对来客的热烈欢迎。④ 踞(jù,音聚)——倚靠。

  ① 疮痍(yí,音夷)——灾祸。

  ② 钧帖——钧:旧时一种敬辞,下级对上级所用。帖:一种文告。

  张巡看罢,向差官道:“本衙门又非属于郡王,为何来取用丁粮?”

  差官道:“若是郡王统辖地方,就行文去提调了。因睢阳是隔属,所以钧帖上说是借用。”

  张巡道:“朝廷设立城堡,已有定额,为何又要筑城?”差官道:“添筑军城,不过是固守边疆,别无他故。”张巡冷笑道:“好一个别无他故,我且问你,郡王筑城,可是题请朝廷,奉旨允行的么?”

  差官道:“王爷钦奉圣恩,便宜行事,量筑一个小小城池,何必奉旨。”张巡大怒道:“安禄山不奉圣旨,擅自筑城,不轨之谋显然矣。我张巡七尺身躯,一腔热血,但知天子诏,不奉孽藩书。”

  说罢,须眉倒竖,切齿咬牙,将安禄山的钧帖扯得粉碎,掷在地下,向差官道:“本要斩你这驴头,函送京师,奏闻反状,兴师诛剿。可怜你是个无知走狗,不堪污我宝刀,权寄下此头,借你的口,说与安禄山知道,教他快回心转意,弃职归朝,束手待罪,尚可赦其性命。若是迷而不悟,妄蓄异谋,只怕天兵到来,把他碎尸万段,九族全诛,那时悔之晚矣。左右,与我打那厮出去。”

  堂下吆喝一声,押四五十条木棍,齐向差官身上没头没脑的乱打。那差官抱头鼠窜,奔出衙门去了。

  张巡掩门退堂,怒犹未息,复与南、雷二人坐定。雷万春道:“我二人在屏后,见明公发放那差官,最为快畅。即此即可吓破逆贼之胆矣。”

  南霁云道:“禄山知此消息,不日就举兵反矣。不可不预为提备。”

  张巡道:“此间郡守姓许名远,亦是忠义之士,明日便请来商议,就权请屈尊二公为左右骁骑①将军,统率将士。”二人称谢,上席饮酒,谈论战守之策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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