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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秒之后，陵越松开百里屠苏，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一些。
百里屠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的伤疤至少淡去了一半，痛觉也回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多谢师兄替我分担。”
他们的知觉短暂地交融了片刻，陵越替他承受了一半的痛苦，他本是不会赞同的，可在刚刚那瞬，他得到了更加重要的讯息。
那种细微却充实的甜蜜感足以让从来波澜不惊的他欣喜如狂。
陵越根本无法忽视眼前少年脸上露出的明亮笑容，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百里屠苏笑得这么灿烂过，旭日初升一般，驱尽茫茫夜色。而他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亦不遑多让。
“好了，我们进去吧。”
没有松开百里屠苏的手，陵越告诉自己，那只是为了在前路不可预知的情况下相互照应。
亦或者，是根本不舍得掌心那直烫心底的温度。
沿着山门拾阶而上，在他们眼前，偌大道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原本铁柱观里留守着数十名管理人员，就算没有天墉执法者亲临执勤，他们也会留下像红玉一样的人工智能端口，以看守整个归墟网络的根基。
可现在别说活人，连全息影像都没有，整座道观一片死寂，形同废墟一般。
“屠苏，你让阿翔来检查一下……”
话还没说完，陵越听见背后风声一变，转头时只见一颗硕大的铁球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穹顶上方直坠下来。
他仓促间转身，和百里屠苏一起退到两边，那铁球重重砸到原本他们站立的位置，地面霎时多了一个凹坑。
百里屠苏皱眉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敢保证本来的算法中不包括这段……”陵越笃定道，“小心身后！”
百里屠苏平底掠起，身体扭成一道弧，成功避开了一排凭空射出来的铁箭。
再回头时，却是怎么也寻不到那放箭的机关，连之前的铁球也消失了，地面上被箭头击碎的碎砖和砸出来的深坑同样不见了踪影，仿佛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静的表象只不过维持了不到五秒，头顶传来金属震动的嗡嗡声，从上到下，充斥着各个角落，就像整座道观有了生命似的，自行扭动变形，变身为一座牢笼，企图困住他们两人。
“快走！”
陵越拉着百里屠苏的手，同时弯下腰去，紧贴着地面向后方倒掠疾飞。
在他们身体上方寸许，整堵道观的墙移了位置，在半空中平平地碾压过来，直到撞到对面的另一堵墙，发出砰然巨响。
虽然逃过一劫，两人身上已不免冷汗涔涔。身上残存的疲劳与疼痛提醒着他们，这一次情况之危急不同以往。过去在归墟之中执行任务也不免遇到危险，可那时他们被霄河保护，神经系统自动滤除不利信息，并不会真正受伤。
陵越贴靠在墙角，抬头看向百里屠苏，惊喘未定，心中只冒出一个念头。
这一回，他们可能真的会死。
“师兄，我差不多可以确定，归墟基本法则完全崩溃了。”百里屠苏擦了把脸上的灰烬，手指一捻，“这是青龙镇特产的海岩，本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铁柱观。”
“有人在移山填海，重塑归墟。”陵越不可思议道，“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归墟自建成以来，整个网络系统的算法维系需要穷昆仑之力，其中的计算量之惊人，绝非一个人或者一个下界组织可以做到。”
“除非……”百里屠苏的眼神亮了亮，“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你是说……不，这怎么可……”
耳畔传来扑簌微响，似是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还未等陵越起身防备，他脚下的地面便倏然开裂，坚硬的青砖石块以极快的速度碎成齑粉，轰然下陷。
“师兄！”百里屠苏原本已经攀到了一边未倒的墙上，一见陵越跌入地缝，想也未想地跟着跳了下来。
风声呼啸过耳，身体毫无凭依，只好一路下坠，直到一双手牢牢地缠上他的腰，陪他一同下坠。
陵越毫无办法，一声习惯性的轻斥刚出口就飘散在风里。“你又胡闹。”
百里屠苏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动了动嘴唇，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他们和碎石砖块一起掉下去，保持了正常的下落势头大约有五十秒，周围的空气逐渐粘稠，阻力加大，过了一会儿，这感觉就更像漂浮在水中。
脚尖再度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陵越几乎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和百里屠苏一同摔进空间缝隙，根本没想到在这底下还别有洞天。
“这是什么地方？”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陵越不敢松懈，手中长剑横于身前。
忽然一声巨吼自头顶传来，地面剧烈晃动，如果不是及时将剑尖插入地面，陵越和百里屠苏恐怕会被震得直飞出去。
“来了。”地面振荡的波幅一次快过一次，百里屠苏与陵越对视一眼，全神戒备，同时朝前方猛冲过去。
那股力量实在太过霸道，根本没有给他们挥剑的机会，便以泰山压顶之势撞了过来，将两人击飞数丈。
久违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陵越眼前一黑，感觉到自身意识险些溃散。
“陵越，陵越大哥……”
耳边好像传来了风晴雪的声音。
陵越强忍着大脑被劈开似的疼痛，以剑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
一团火球突然在他们眼前炸裂，空气本身似乎成了易燃物，那火光瞬间变蔓延了开去，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短暂的晕眩过后，陵越看见百里屠苏就半跪在他身旁，同他一样受伤不浅，但明显也还活着。
他朝师弟虚弱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覆在他们头顶的那片阴影。
那就像一只体型庞大的野兽，形状不明，蛰伏在暗夜之中，露出满口獠牙，额上巨眼如同两轮金色的月亮。
更令他惊讶的是，那怪物居然开口说话了。
“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百里屠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沉声道：“你是归墟。”
陵越震惊至极，可又模糊地觉得，这是不可能又唯一的解释。
除了归墟网络本身，谁还能如此轻松地越过天墉城的权限，将这各处参数任意更改破坏？
可归墟说到底只是一段算法，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能开口说话，还想要毁掉留在这里的每一个意识……
“你很聪明，小子。”那怪兽大笑道，“我是，也不是。我说到底只是一段基本算法而已，归墟之中林林总总的衍生变量，自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但就算这样，我也足以为所欲为，走到上面去，把你们这些渺小的意识一个个吞掉，岂不痛快！”
“你为何要这样做？”百里屠苏脸上并无畏惧，“不，我先要问你，是谁赋予了你人格？”
陵越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名字——欧阳少恭。
可那怪兽怪笑起来，说了另一个他们都很熟悉、又绝对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们把他当成天才，可在我眼里，他是个可恶的凶手。他亲手创造了我，赋予了我人格，又害怕我超出人类掌控，于是强行修改了我的意识，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人类操纵，几十年如一日地运行整个庞大的网络……道渊啊道渊，你这个只会写程序的傻小子，缺人陪的时候把我造出来，觉得害怕了又想消除我的意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怪兽一通怒吼，大地又开始颤动。
归墟基本算法已成了这幅模样，可以预见，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末日情形。
“苏苏，陵越大哥……”这时风晴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青玉坛的人……”
那通讯瞬间又中断了。
“杀，杀——杀了你们——”
怪兽仰天长啸，沙尘蔽天，无数碎石从虚空中蹦出来，向地面轰隆隆地砸落。
陵越竭尽全力地以长剑格挡物理攻击，一边催动霄河，想要寻找当年道渊控制住这怪兽意识的方法。
即使他把神经运算速度提升到极致，仍是不够快……大脑疼痛得快要沸腾，胸前似是受了那怪兽利爪的重击，陵越往后跌去，被百里屠苏稳稳接住。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百里屠苏飞快地说，“不仅我和你，还有留在归墟里的所有人，甚至青丘里的晴雪襄铃还有兰生。”
陵越呛咳了几声，从颅骨到指尖无一不痛，可他必须坚持下去。“我……我先在这里抵挡一阵，你快出去，自行保命，想办法联络师尊……”
百里屠苏忽的用上了不小的力气，掰过陵越的脑袋，让他直视着自己。
“师兄，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陵越于混沌中勉力挣扎，一时不知百里屠苏所指为何，正怔愣着，面前少年便覆了上来，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
唇齿滚烫，不同于在青丘时那么温情厮磨，而是渗着血腥味的、野兽般绝望地噬咬。
“师兄，我喜欢你。”
比起一句告白，更像轻轻叹息。
屠苏，我也……
嘴唇根本无法动弹。
陵越脑中蓦地空白，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溶解，一颗心如从熔岩跌入冰海，还在不断地下沉。
百里屠苏把他推开了，少年沉静的墨瞳中闪过一点异样的血色焰光。
如同龙卷风自平地乍起，狂暴的数据流从身后被焚寂硬生生劈开的通道中溢出，吞没了陵越，也吹散了百里屠苏眼里最后的眷恋。
10。
归墟变天了。
原本始终碧蓝的天幕变成铁灰色，东方隐约现出一抹暗红，并非残阳夕照，而像是带着森森鬼气的血盆大口。时不时有炽白电光在高空纵横闪过，并无雷鸣相伴，好似有一双利爪正在无声撕扯这块平静的空间，令天地皲裂。
团团雷火之中，一道碧蓝光影急速坠落，落地之时化作两个高挑身影。
陵越收了霄河，揽住身侧玄衫少年：“屠苏，你还撑得住么？”
百里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