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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说话已不利索,哪还有适才伶牙俐齿的模样。
“一件衣物又能藏哪去,即是如此,那交由山长定夺吧。”
当时雨秋以为四下无人注意,收走谢芷风衣,不想李德儿与李兴在窗内正好瞧见,窃窃私语,李沨在案前读书,听出两位仆人的话语,知道谢芷的衣服被留程的书童拿走。这样的恶作剧,李沨原先没打算理会,直至见到留程及其书童的丑陋嘴脸,才决定教训这两人。
李沨话语一落,凌冽目光投往留程房内,留程脸色青白,一双怨怼的眼睛挂在李沨身上。
“把风衣还我,我不想追究什么。”
谢芷大概修炼一辈子也不能像李沨这样用一句话,就能将人威吓就范,他感谢李沨为他出头,但是事情做绝不好,大家好歹同学一场。
留程此时心里肯定悔得肠子青,他朝雨秋使眼色,雨秋进屋,磨磨蹭蹭拿出一件风衣,他躲在留程身后,不敢上前交给正月。
“小弟一时糊涂,想和谢兄开个玩笑,谢兄大人不计小人过。”
留程对谢芷谄笑鞠躬,谢芷没有理会他,示意正月上前取风衣。正月抢过衣物,冲雨秋冷哼:“是我家公子为人仁厚不计较,否则这东斋房你明日就待不起。”雨秋低着头,不敢做声。
文佩看到这儿,知道事情解决,没他什么事,和小燕离开,他来时沉寂,走时匆匆,谢芷都没留意到他在场。
风衣拿回,围观众人讪笑留程主仆,也有平日就不喜欢李沨,看不起谢芷的,在那嚼舌头:“吓,这两人肯定连手。”
谢芷不搭理众人的言论,也没回头去打量像斗败公鸡般颓然的留程主仆,他在四散的人群中寻觅李沨,见李沨已走到自家门口,谢芷急忙追上去,感激得要流涕,拽住李沨的袖子说:“感谢子川兄仗义执言!” 李沨甩袖,冷语:“我无意帮你,不过是看他们主仆不顺眼罢了。”也不待谢芷回话,迈步进门。
看着李沨离去,谢芷寂寥低语:“就算不是有意,子川兄确实帮到我啊。”
正月远远看着谢芷傻站在李沨门口,过来拉他,“公子,回屋吧。”
夜里,谢芷到藏书阁借书,见孟然在对他招手,他走至孟然所在的书案前席地坐,孟然小声问:“我听说今日李沨帮你教训留程主仆,真有这事?”消息传得真快,半日不到,就已传到西斋房。由于这事实在令人惊诧,孟然半信半疑。
“有,不过子川说他为教训留程,不是为了帮我。”
谢芷还是挺相信李沨这话,毕竟李沨不喜欢他那是明显写在脸上。
孟然摸摸下巴,就是谢芷亲口确认,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和李沨不熟,但他已摸清李沨的性情,这人兀傲孤僻,俗事不入他眼,哪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参和他人的私事。
“虽是如此,我觉得他很仗义。”
如果那时不是李沨出来说话,谢芷肯定斗不过留程雨秋,被羞辱成为笑话不说,还得憋着一口气,委屈死也没用。
孟然好奇李沨怎么仗义,让谢芷将当时的情况讲一遍,谢芷一一说了,孟然听得拍案,赞道:“不简单!”邻座读书的学子受干扰,小声抱怨,孟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压低声音:“正月跟他们讨要衣服,那只能做雨秋误收,可李沨那句话,就将‘误收’定为‘窃物’,还搬出院规来,相当机智。”谢芷点头,“他话语一落,当时雨秋脸都白啦。”孟然继续往下说:“他肯定是知道风衣就在留程屋内,才提出让山长过来主持公道,这招最绝。纵容书童窃物,蓄意折辱同斋,可是让山长抓现成,两罪一加,留程就得行囊一裹,滚出书院。”谢芷挠挠脖子,轻声说:“没必要这样,他要真是被赶出书院,还不知道要怎么怨恨我跟子川呢。”孟然摆手,“你太怕事,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人善被人欺。”谢芷笑着摸摸脸,“这样就挺好,料想他们以后再不敢欺负我。”孟然看着谢芷的笑脸,把要说的话咽下,他是真希望谢芷搬到西斋来,但是谢芷不舍得之前缴在东斋房的住宿费,一直不肯,现在,似乎不必担心。
“小芷,你可不能移情别恋啊。”
孟然伸手把谢芷脖子一揽,谢芷歪着头,无可奈何回:“又说胡话,什么情啊恋的。”
几年前,邻街新开家饼店,谢芷嘴馋,跟娘讨几个铜板,前去尝鲜买饼,发现卖饼人跟他年龄相仿,相当老成,殷勤嘴甜,一旦没有顾客,他还会出柜台到店口招揽。家里开纸铺却什么也不会的谢芷相形见绌,相当仰慕。隔日,谢芷到书馆,夫子介绍说有位京城来的新学子,谢芷抬头一看,竟是前日卖饼的小掌柜,心里十分高兴。当夫子问谁要和孟然同席,谢芷赶紧把书案上的杂物扫到一旁,欢喜叫道:“坐我这儿!”
孟然每日从书馆回来,都会在饼店里帮忙,孝悌勤快好学聪敏,在整条街里出了名,也就是那时,赵县丞听闻这么位孝悌有才的小后生,托媒人过来说亲。本地的风气,大凡品行佳课业好的读书郎,早早就有人家来说亲——以后说不定高中,状元也是有可能的,即使不高中,当秀才的丈人总是不亏。
那年孟然十一岁,这门高攀的亲事使由孟然的兄长定下。
书院这段时日平静不少——最爱生事的罗大进请长假回家养病,如果不是留程上演这么一出,或许东斋房那些不安分的住户还会嫌近日无聊乏味呢。
风衣一事过后,渐渐有关于谢芷招惹不得的传闻,把一个软蔫蔫、清凌凌的谢芷传得面目全非。
书院里的传闻总是不少,今日说某某负心害死青楼女子,明日传闻某某跋扈在乡谋害他人性命,捕风抓影,没有人真当一回事。
谢芷日子如常,每到小考都焦头烂额,他倒是再没考过末等,有回文章还被夫子在学堂当众称赞,乐得他写信回家报喜。
也就在谢芷写家书的第二天,东斋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还是由山长亲自陪伴。东斋房偶有这样的贵客,不是高官就是名流。
来者是位四十余岁的男子,澹雅清俊,颇有名士的风范,山长与他侃侃而谈,似有交情。
东斋房的住户,有人认识这位访客,低声说:“是长清先生,我在一次诗会上见过。”又有人说:“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谢芷也听闻过长清先生,他还买过此人的著作,但是从未见过本人。
学子大多出门或站在窗口探看,目瞪口呆见山长领着长清先生入文佩房中。
“正月,文佩说过他认识长清先生吗?”谢芷激动得一把揪住身旁的正月,正月不像谢芷那么激动,平缓回道:“没有,但是长清先生姓文,文公子也姓文,看样貌,文公子倒有些像他。”
确实两人样貌上有五六分相似,之所以相似,因为两人是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六章(中)
山长将文名士领进文佩房中,未几离开,文佩房门紧闭,小燕守在门外,一脸忧愁。外人见这情景,哪个也不敢靠近。自从罗大进那事,文佩游离众人,书院虽然有风传,但是并没外人知道罗大进因何突发疾病,以致得回家养病。孟然和谢芷更不会传播这事,毕竟文佩毒害罗大进没有实证,只是猜测。谢芷已经好几天没跟文佩说过话,他真希望孟然错了,但是以孟然的精明,又怎会犯错。
文氏父子到底在那个清晨都谈了什么,只怕连小燕都不知道。
午后,孟然到东斋房来,他已听闻文长清的事,而文佩午时又没去讲学堂,孟然站在门外探看,发现文佩房门掩起。
“自从长清先生离去,子玉一直没出来。”
谢芷见到站在院中,眺望文佩房间的孟然,朝他走去。
“我想他在书院,应该待不长。”孟然低语。
谢芷听不明白,为什么说长清先生到来,是叫文佩回去。
“小芷,罗大进的病多半是吓的,但是文佩也确实有对他下毒的嫌疑,罗大进不傻,不会善罢甘休,虽没在书院闹,但他家人应该早就去找文家人讨要说法。”
这几日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燃之,当初他们三人一起来书院,那李沨和丁靖也会离去吗?”
小芷望着午后寂寥的院子,心里惆怅,无论文佩是否算计过他,但给予他的帮助确实不少,他狰狞的一面未对他露出,留给他的记忆,将是熙和的笑容。
“丁靖应该不会,李沨难说。”
文佩是双面人,李沨的心却只怕比深渊还深,黑不隆咚,无底洞。还是,先不要吓坏小芷,孟然瞄一眼谢芷,谢芷无知无觉。
两人进屋,孟然买进谢芷房房门时,就留意到门外没有炭炉,这几日大部分学子,都缴尚炭钱,差仆人下山买炭炉,夜晚去伙房拿炭火,清早端出来倒掉,把炭炉收进屋或搁放在门外。孟然今日也让小青去缴炭费,谢芷果然还没用上。
“炭钱我帮你凑点,明日去缴上吧。”
孟然往谢芷书案前一坐,翻起谢芷的课业本。
“我午时让正月拿我玉簪去当,他还没回来,明日我就有钱缴。”
谢芷谢绝,他知道孟然情况也不好,他碍着面子不肯再花姐夫的钱,而孟然更没可能开口去跟丈人要钱。几月前孟然收到吴小姐的五两银——他已没有理由退回去,但也没动。之前入院在不知情之下,花去老丈人的十两银子,那是孟然十六岁人生里最介意、懊悔之事。
“燃之,你觉得我这样愚钝的人,考生员能考上吗?”
如果说入院之时,谢芷愚氓无知,那么到此时,他已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艰苦地坚持。
当个生员(秀才),也算功名小小有点眉头,不辜负爹的心愿。
“明年开春的童子试,你多勉力,未必没有。”
孟然拍拍谢芷的肩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