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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被,只道:“嗯,我怕冷,去山下买了一床被褥。”了缘闻言,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这小屋里头最凄惨的那一个,忧心忡忡道:“施主怕冷么?村民给了贫僧两床被褥,不过贫僧怕两个师弟着凉,不如将两张床凑合着拼一拼,几个人挤在一起,也暖和些。”
在他的身上,花半夏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没来得及说什么,迦南罗便施施然将她搂了过去:“大师的好意我俩心领了,只是两个人的世界,不容第三个人插足,哪怕是和尚呢。”了缘的神色便有些僵硬,大音的眼珠子在迦南罗春风般的笑容与花半夏寒风般的眼神中飘过来又飘过去,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半夜,花半夏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冷。她不知道这床突然冒出来的云锦被的来历,但在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回,迦南罗回身将她一把扣住,花半夏在他的胸口上挣扎,只听得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他不想让你知道,你也找不着他,自然不必为他担心,睡吧。”
话是如此说,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此刻正在屋顶上吹着寒风,坚持着谜一般的守护,尽管谜团有千千万万个,听着那温暖而笃定的话语,恍然间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花半夏趴在他的胸前,慢慢任睡意侵袭,让温暖的梦境,再一次到来。
云锦被的来历就这样被搪塞过去,然而次日,桌上出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闪闪发光的黄金。
在一屋子的沉默中,了缘道:“阿弥陀佛,来历不明的财宝,不可供奉于佛前。”
☆、了无缘
等到昔日的灰烬上又重建起新的庙宇,山上已然是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大音拉着小象来过无数回,不是哭就是抱着凳子腿不肯走,了缘常常要等到大音淌着口水睡熟了之后,手里牵着小象,背上又背着呼呼大睡的大音,一步步走在清冷的月光下。昔日的归属好像已经不在了,了缘在虽然只建了一半却也初具规模的庙宇前停步,小象便仰着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里盛着失落:“师哥……”了缘便笑着摇头,将大音放下。
一直都是如此。了缘独自一人在小破屋里打坐、念经,来来去去都做着同样的事,尽管手脚都长了冻疮,尽管半夜常常会被冻醒。不过对他而言,冻醒之后无非就是披衣起身,在几乎没有知觉中再念一遍烂熟于心的经文。仿佛,寒夜可以因此而暖。
几日后,山上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了缘正在床前打坐,任门外雨雪飘飘。忽听不远处传来温柔的足音,细细的,轻轻的,仿佛是小小的绣鞋小心翼翼地踩在雪花上,发出的一点清脆声响。了缘睁开眼睛,门外一阵雪花飞过,那人披着青灰色的大氅,柔弱无骨的手上撑着一把画着青花的伞,双颊被冻得通红,面上却带着浅浅的带着善意的笑,独立于门外寒风中。
花半夏看他沉默无语,只好自说自话:“好冷。大师不肯放我进去?”嘴里这么说着,一双沾着雪水的鞋子已经迈进了一只。
了缘仿佛是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地起身,拿着棍子去拨灶台里的灰,有些手忙脚乱似的,拿着水壶和茶碗面色犹豫,竟有些局促。花半夏看这一幕看得入了神,到此时才笑了:“大师不用忙,我不是来喝茶的。”了缘在对面坐下,眼光却还瞧着她冻红了的双手。
花半夏道:“大师觉得我冷。难道自己不冷?”大冷天的,了缘身上那薄薄的僧衣能有何用?他又不练武,难不成还要神功护体不成?花半夏盯着他道:“跟我们回去吧,两个小和尚没了你跟没了爹似的。”
话一出口,花半夏才觉得自己造次了,而了缘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片雪地上延伸,似乎有些茫然:“盗窃之财,怎可用于修建庙宇……”
花半夏托着下巴,似乎觉得好笑:“为何又是这一句?借据也给你看了,不是偷,会还的。在我看来,大师的托词只能骗骗两个小和尚了,也罢,大师不愿实话实说,半夏在这里陪你到天黑,直到大师肯回去为止。”花半夏的话说得直白,又带着几分胡搅蛮缠,一时之间,了缘竟不知如何应对。
门外只有雪,门内只坐着两个人。
花半夏今日来此,也是鬼使神差,本不抱什么希望,却又忍不住想来看看。哪怕只是相对而坐,听门外寒风呼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盗窃怎非为罪,”了缘的两片薄唇在轻微地发抖:“了缘若不是在襁褓之时,被人盗窃而去,又因诸多变故,被弃于山脚,怎会遁入佛门?”
花半夏的手在桌子边缘紧紧按着,忽然听闻的秘密令她既惊且痛。了缘的睫毛仿若两只颤抖的蝴蝶,带着些许的感伤:“这都是佛祖的旨意,了缘无悔。了缘从孩童之时,与父母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过去那位住持师父曾打听过我尘世中的父母,只是当时,他们知晓唯一的孩子被盗,四处追索无果,肝肠寸断,家母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猝然而亡,家父也因此憔悴不堪,不久家中又遭了盗贼,将多年积蓄洗劫一空,家中奴仆作鸟兽散,家父于是疯癫。待到住持师父找到我生父时,只剩一座孤坟了。”
了缘的神情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在叙述一段回不去的往事,而往事不可追。等他回过神来时,一碗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花半夏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的神情仿佛只是听了一场缭乱的雪花纷飞。
回忆在雪花中纠缠,渺茫尘世,终归于虚无。
月如钩,画着青花的伞在雪中绽放。了缘站在门边,看月色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多年来的悟道参禅,仿佛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明了。天地银白,就像他心头多年来的疑惑,此时只剩下一片的透亮。
临别时花半夏立在门边,了缘只道:“过了今晚。”花半夏偷眼瞄了瞄屋内那堆陈设,眼里分明还带着揶揄的笑意,亮晶晶的。了缘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眉飞色舞或者静默如水,都十分熟悉,宛若故人。而此前,他们分明素未谋面。
也许是在白大夫的眼中见到过?了缘记得那个下雨天的寺庙外,那位年轻却医术了得的大夫,眸中总有一股沉静,只有某些时刻,微微地泛着波澜。听闻,那是世俗男女,听闻,那是红尘牵挂。曾几何时,了缘也能笑着了然,叹一句阿弥陀佛,无牵无挂。
如今,却早换不回当时。
花半夏踏着一路的霜雪,只觉天地一片白茫茫,如此干净,哪怕只有她一人,也不觉孤单。她今日说了许多,即使是在迦南罗的身边,花半夏也不曾说过这么多,仿佛与了缘是多年未见,今日才重逢,非要将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说个痛快。
她心里似乎有一种预感,即使了缘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身世,依然会用那双澄澈的眼望着自己。然而,话都在嘴边,花半夏依然没有说,不是不敢说,实在是舍不得说,舍不得让他单纯的白,染上一丝一毫的复杂颜色。花半夏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将伞扔在地上,张开双臂去接着雪花。
这是她小时候常做的事,好多年,她都没有这么自由自在了。
油纸伞忽然停止在她的头顶,遮住了天幕。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从来都是黑衣黑发黑眸,浑身的寒冷却在此时变成一种暖意。花半夏注视着他的双眸,想从他的眼中找到一点点熟悉的影子,却是无果。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以前真的认识你?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说话?”花半夏一股脑儿抛出了很多问题,黑衣人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将伞柄放在她的手中,眼中仿佛又千言万语,却迅速后退,身形鬼魅一般,消失在纷纷雪花中。
花半夏撑着伞在雪地上四处张望,喊着黑衣人,却没有回应。她咕哝着“那一千两真的还得上么”踏上了回寺庙的旅途,走了一会儿,还没到达寺庙,眼前先出现了一双靴子。
伞微微往上抬起,入眼处,那人正站得笔直如松,清俊的面上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一些松了口气的欣喜,接过她手中的伞,与她并肩走在雪中,嘴里轻声抱怨道:“去那么久,把那和尚骗回来了没……”
很快,便是大年初一了。花半夏站在门中,整个人裹在大氅中,笑嘻嘻地望着两个和尚抱着一堆年货在雪地上吃哼吃哼地跑,大音很快摔了一跤,整张脸都变成了雪人,小象回身去拉他,却拉不动。后面悠悠晃过来一辆驴车,迦南罗正骑在驴子上哈哈大笑:“小胖子,让你偷年货!又少不了你的!”笑着笑着,耳畔嗖地飞过一团雪球,啪的一声砸在树干上,震下一团团的雪来。
原来大音正愤愤地在地上团着雪球,准备下一轮的进攻。迦南罗呼地跳下车来,手里很快捏着一个雪球。你来我往间,雪花呼呼都转,花半夏大笑着加入了战局,几个人在雪地上拉拉扯扯,你推我搡,嗖来嗖去的雪球砸到了无辜的驴,吓得那驴惊叫连连,几乎要冲下山去,大音叫嚷着那堆年货,嗷嗷叫着要去拉,不慎绊倒了小象,拉住了花半夏的袖子,几个人顿时又滚成了一团。
驴最终是被一双玉做的手牵回来的,那驴还想再那身僧衣上蹭一蹭。花半夏的头发散了,乱蓬蓬的,大氅也沾着雪,望着风中画似的一幕,笑得有些发傻。迦南罗便哼了一声,拉过驴子道:“大师不是不过年的么?”
了缘是说过,出家人应清心寡欲。大过年的,花半夏那头大鱼大肉,热气腾腾,大音绕着桌子两眼放光。迦南罗在桌子那头吃得火热,举着酒杯冲窝在角落中的小象和了缘道:“大过年的,还要念经?”了缘不为所动,迦南罗便指着小象道:“小孩子也要吃素?”话音刚落,小象的喉咙里,似乎就咽下了一口口水,了缘便推他:“去吧。”小象还在犹豫,了缘笑道:“过年呢。”
小象常年怯怯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孩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