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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明白了卢朝轩此举的意思。
经历了那场噩梦之后,她开始了流亡的生涯。他们三人是在一次食物抢夺大战中走到了一起。他和王弘文都是孤儿,而她虽有爸妈,却也和孤儿无异。多少次生死逃亡里,三人从未轻言生死。这三条命,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谁都不想放弃对方,谁也不能放弃对方。
即便溅到身体上的鲜血覆盖住了血液中流动的温热,即使冰冷的刀刃浸透了尚有余温的手掌,他们都要拼了命的活下去,是为自己,更是为其他的两人。这三条命,早已连在了一起。谁都不能轻言放弃,谁也不能挥霍至绝地。
慕晚歌的头忽然垂得很低很低,不敢对上卢朝轩那无声悲恸的目光。
可她的动作,落在卢朝轩眼中,却引得他心中一痛。他微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这才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竟然这么想死。落霞峰口,刺客偷袭,为了保护你的婢女,竟然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肃亲王逼婚,你也不顾及皇权的至高无上,公然挑衅,以死相挟;青枫卫以网相捕,你没有内力寒疾缠身顽毒未解,竟连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想过要召唤出来,而是赤手空拳抵挡数十人的攻击。你到底将自己的命当成了什么?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慕晚歌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卢朝轩的脸。若是可以,她忽然很想将耳朵也紧紧捂上,这样那似挣扎似无奈又似失望的话语就不会分毫不差的落入耳中。这样压抑的气息,忽然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心口像是乱七八糟的堵着稻草棉絮般,混乱中却又带着一股致命的窒息。
卢朝轩看着她近乎挣扎的神色,眸光一痛,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浓浓的苍凉与哀伤,似乎只要空气一流动,就可以瞬间淹没天地:“小歌儿,你到底将自己当成了什么?是神,还是人?上辈子,但凡有什么危险,你绝对都冲在最前面,刚开始我和臭小子还以为你是拼命求生不忍等死。况且,平日里你总是告诉我们要好好的活着,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我们倒也没有觉察出什么。可我他妈的竟然以为你真的是想放下过去好好活着,我他妈的疯了才会这么想。你哪里是求生,分明就是一心求死。”
“够了!不要再说了…”慕晚歌的头猛地抬起来,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眸子中似是解脱又似是悲痛。她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耳朵,身子猛地往后退缩,一直退到身后的凳子上,身子一个趔趄便跌坐在地上。
“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你求死的心思吗?”卢朝轩悲凉一笑,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了几分,“每次敌人在前,你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的。而每次我回头看你是否安好,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也许你都没有意识到,当在面临厮杀时,你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死寂,就好像僵尸般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死寂。对,是僵尸,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动作麻木,下手狠辣,大刀挥来你不会躲,受伤也从来不会喊痛。你是想要自毁么?还是想要与敌人同归于尽?都有吧?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留下一条命,跟我们一起走到最尽头,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
慕晚歌猛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脸上的妆容因肆意的泪水而变得脏乱不堪,泪水洗过的脸颊渐渐的露出苍白之色,似往日的病白,又似陷入回忆呼吸不畅的惨白。
“你不说是不是?那我来替你说!在你眼里,梅姨才是支撑你活下去的人,对不对?即便是活着,你心里也只能感觉到恕罪的沉重感,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为未来好好的打算,而是每遇见一个自毁的机会就毫不犹豫的抓住,根本就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我说得对不对?”卢朝轩却是嘲讽一笑,后退几步便撞到了冰冷的墙壁,身子沿着墙壁缓缓滑下,随即也哭了起来,大声吼道,“慕晚歌,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你到底将我们看成了什么?随时随地可以抛弃的垃圾吗?还是可有可无的下人呢?你自己的命,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毁掉,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慕晚歌,我恨你,恨你为什么没想过一起走到最后却还是将我们带入了你的生命里,恨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抛弃我们?恨你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只要熬一熬就可以挺过那道最难过的坎儿了!你这个胆小鬼,我恨你,恨你啊……”
卢朝轩猛地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喘气,泪水湿了面容,滑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晕下一道道暗灰色的痕迹,明明就快要滴落成一个圆,可被他长袖一挥,没来得及勾画出最后的一笔便消失在灰色的衣裳里,再不见丝毫的踪迹。
袖子抬起,狠狠的一抹,便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他跌跌撞撞的就要站起身,可一个不小心便踩到了自己的衣角,身形猛地向前栽倒,额头顿时磕在了矮凳上,鲜血溢了出来,在脸颊上划过一道血痕。
只是,他丝毫不在意额头处的疼痛,这些痛,比起心如刀割,又哪里值得一提?身子挪到了慕晚歌面前,伸手一揽便将慕晚歌揽在了怀里,沙哑着嗓子道:“歌儿,以后不要再丢弃我们了,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一起担着,好不好?若是哪天你不想活了,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哪怕死,咱们也要一起死!”
慕晚歌头靠在他的臂弯里,一个劲儿的摇着,即便是紧紧咬着下唇,那从胸腔处发出的哭声却像是要将整个心肺都掏空了般狠狠的发泄着内心的悲痛,穿越前世今生,无数次哽咽在喉咙里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黄昏。
柔和的余晖透过浣纱格子窗,星星点点的落在地上,光影斑驳。
余晖与清风在层层纱幕中追逐嬉戏,欲以其最柔软最温柔的双手轻抚上那张绝色的容颜。
那张脸,面部线条勾勒得极其完美,尖瘦凹凸,不累赘,不缺乏。脸上尽是一派平静,就好像孩子的睡容,没有丝毫防备,纯净明澈,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尘埃,都不曾沾染上半分。那是近乎完美的满足,又像是重归母体的安然。
似是感受到了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眼睛缓缓的睁开。亮光缓缓照入眼中,慕晚歌抬起手,微挡住过于刺眼的光亮。直到完全适应了室内的亮度后,才缓缓直起身子,掀开层层纱幕,缓步走至窗前,打开窗,明眸平静无波,静静看着楼下的景象。
依稀记得自己哭了很久,等到哭累了,之后的事儿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自从梅姨死去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这一生,只流血,不流泪。所有的眼泪,在梅姨身子倒下的那一刻,都已经被蒸发得一滴不剩。
前世,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习惯了一个人的麻木,也习惯了与生相偎、与死相依的心如止水,像今日这般肆意哭泣的日子,简直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活在怎样的救赎煎熬里,更甚至有时候竟连死去与活着的区别是什么。
她告诉自己,无需自责,无需懊悔。不若深闺女子顾影自怜,不若病夫卒于床榻,亦不悔一生所为。此间种种,不过是因果轮回。
幽幽叹了一声,绝美的容颜上似是覆上了一层薄纱,若影若幻,看不真切。她神色淡淡的扫向楼下的摆摊商贩,视线在人头攒动中缓缓移动,待看到挑担回家的一家三口时,眸光却再也移不开。
妇人在一旁挑担,她的丈夫肩膀上坐着他们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拿着一颗糖人,此刻吃得很香很甜。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的都是满满的幸福感,那几乎能溢出蜜来的愉悦却也将她沾染上了几分,眉眼间的清冷慢慢被柔和取代。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有见过。每一次遇见,不是仰头望天不敢直面,就是伸手一挥将其毁灭。此次却是难得的静下心来,像个旁观者般静静的感受着别人的幸福,在别人的幸福里倾听着自己的故事,在别人的愉悦中感受着难得的平静。
虽阁楼较高,隔得较远,甚是听不清他们交谈的话语,可那随风飘散至四方的欢乐笑声,却好像认得回家的路般直直飘入慕晚歌的心里,让向来视冰冷如知己的她深切的感受到了温暖。
摊开手心,粗细不齐的掌纹,囊括的是一个人走完一生所需要经历的一切,如生命、感情、事业;若是合上手心,一切似乎尽在手中,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掌握住。
这时,门似乎响了一下,随即一道熟悉的气息飘了进来。
慕晚歌没有抬头,依旧若有所思的看着握成一拳的手掌,在那人走入的那一刻,手指头忽然紧了紧。
“小歌儿,睡了一下午,饿了没有?”卢朝轩看着盯着自己的拳头径自出神的她,轻声问道。
在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适后,一颗心顿时落回了实处,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谁又能体会到方才他徘徊在门外的惊魂甫定?认识她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恸,仿佛将一辈子累积的眼泪在刹那间决堤而下。
慕晚歌慢慢的松开了拳头,随即抬眸看了他一眼,待看到他眼中的紧张与关心之后,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淡然而真实的笑意,“刚才被我吓坏了吧?”
“还好!”卢朝轩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只是可惜了我那一件衣裳,上好的天蚕丝锦所制,今年织绣坊推出的独一无二的珍品。被你这么一糟蹋,可是心疼死了!”
话落,还配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挤眉弄眼的模样,却是将慕晚歌的心情逗得极好。
“要不,我赔你一件?”慕晚歌眼中狡黠的光芒快速的流转着,十足十的小狐狸样儿,“据说,织绣坊是元相名下的商铺,在清泉寺时我曾经给他做过一件衣裳,若是给你做一件…”
卢朝轩猛地凑过去,“你给我做衣裳?”
“也不是不可以的…”慕晚歌神色幽幽,却难掩眼中的涟涟光华,“不过,天蚕丝锦极其珍贵,天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