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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就是冰冷入骨的少年声音,“我的晚饭,惹到你了?!”
她诧异回头,看到少年站在身后,从里往外,都冷得像个冰块。他长得极其好看,像女孩子般,皮肤白皙,柳眉杏眼,身上的锦袍 却脏了,像被人用脚狠狠踩过。
那是夏之昕看到的,长得最好看的少年,却也是最冷漠的少年。
她红着脸,小声问,“你……为什么要吃脏馒头?”还便真是一个不是人间苦痛的大小姐了。
那少年懒得理她,随便回答了一声“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就坐在她旁边,仰头看天。
少年脾气很不好,她不敢招惹,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和家里人置气,就坐在他旁边,唧唧喳喳说着自己的委屈,边说边哭。
少年皱着眉,一脸心事重重。耳边少女又说个没完没了,头都要炸了,“滚!”
夏之昕一吓,不敢哭了,却也不走,傻愣愣地看着他。她没有人出身富裕,没有人对她大喊大叫。
少年不耐,更是,“滚滚滚滚滚!”
可夏之昕单蠢啊,好不容易找到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自然不肯走。见他只动口不动手,便大了胆子,偷偷扯他衣袖,红着眼圈像 只小兔子。
少年望她,本来漂亮的脸蛋因为哭泣,红一道白一道,丑死了啊!
后来,她挨着他,一直用委屈又羞涩的声音和他聊天。他走到哪儿,她紧紧跟在后面。直到、直到,他不耐烦,问清了她家址,才 把她送回家。
可自此以后,夏之昕就养成了坏习惯。反正家里人都更关心小妹妹,她在不在,没人知道。总是偷跑出家,去寻他玩儿。头几次少 年不理,可次数多了,他便也适应了,“苍天啊……我怎么遇到了这么个魔障!”
那时,少年已经脱去了锦衣华服,去到处打工谋生。各家都知道,那漂亮阴柔的少年身边,总是跟着小女伴。尽管他爱理不理,小 姑娘却从不气馁。
她告诉他自己的各种苦恼,和家里的欢喜事。“妈妈只关心妹妹,我出门了她都不知道。”“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好漂亮。”“呐 ,这是我跟家里厨娘学做的糕点,你尝好吃不。”
而阴鸷的少年,有时也会慢慢和她说起家中事,“我排名第二,在家中不受重视。父母病亡,我也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当家的 是二叔二婶,以前见我就各种嘲讽,以后再不回去了。”
她便喜滋滋,靠着他肩膀道,“那你就和我一块儿玩吧。”
“……”少年扯扯嘴角,将笑未笑时,幽黑的眼睛也瞪着澄澈的天空,一脸烦闷。
在这期间,夏家人越来越心惊。尤其是从朋友口中听到女儿的行踪,而他们毫不知情!后来一夜,夏夫人专门去女儿屋中,从早上 等到半夜三更,才见到爬墙回来的大女儿,一身白衣,早就脏兮兮了,脸上却荡着欢喜之情。
这实在是令人心惊!
同期,夏老爷因牵扯贪污案,被治罪罢官。夏之昕也被锁在闺房里,年幼时关系亲密的父母亲日日夜夜地争吵,还能听到母亲的哭 泣声。
五日不出家门,那少年倒爬墙,寻了她来。
那日是个温暖明媚的午后,百花争妍。她开着窗端坐,正好好绣着一方帕子,便感觉到前方扎人压沉的目光,疑惑地抬起头。
她见他,先是欢快,像是马上飞起来。可下一刻,又想到母亲晶莹的眼泪,便收了心。五味杂陈地不知怎么办,只是垂头低声,“ 我、我要出阁了……是金陵苏家。”
少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夏姑娘,你安生地绣花吧。”
见他那样不留情面,夏之昕又气又痛,把绣花扎子一扔,奔出屋子从后紧紧抱他,哭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们家欠债十万两, 只有苏家能帮我家啊!”
少年慢慢旋身,眼中神情,恍如玉碎杯倾,将倒未倒。那日下午,是少年第一次认真瞧着她,也是他第一次弯身抱了她。
可后来,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去。她日日歪在窗前,数日子从暑天到了寒秋,也再没见到她。
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可也,隐约觉得,再也不能见了。上花轿前一夜,她才噙着满满一汪眼泪,把 先前做好、预备送人的香囊都缴了个干净。
唢呐吹响鞭炮齐鸣声里,夏家长女迈着优雅的步伐,上轿。轻风吹拂她的霞帔,哭红了的眼睛抬起,就看到了对面走来一个锦衣少 年,风流倜傥。
心跳忽快忽慢,眼看那好看的少年在下人簇拥下上前,居然对着她的父母亲遥遥一拜。她咬着唇,忙解释,“这、这……是我朋友 。”
她有些埋怨、又有些贪婪地看少年,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讥诮的弯弧,心里立刻警醒,但已经无法阻止。
少年手一挥,身后站着的数十个仆人运着马车过来,掀开包着的大红纸,一车金叶子闪着刺眼的光,众人一声惊呼。仆人们毫不在 意地把金叶子抛向周围观者,大毛笔令人惊叹。
夏之昕不知所措,他不是身无分文么,这些钱是哪里来的……难道,他又回去了他那个讨人厌的家里?
天地无声,只听少年轻轻一笑,对着她那对搞不清状况的父母,垂眸柔声,“你家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却要为了区区十万两委身 他人……真是可惜啊。”
不仅是夏家父母身子摇摇欲晃,周围抢钱的人们也听到了他这话,顿时窃窃私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脸色煞白。
夏之昕如同一头冷水浇来,怔傻地与他对望。
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眼里是嘲讽的笑,却因着漆黑幽深的瞳眸,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到。
满地春晖,无处话别。只有绝望,如同烟花焚城,在绚烂后消沉黯淡,悄无声息。
他与她,站在人群里对视,然后微笑着,看她上了花轿。他忘不掉她最后的眼神,明明想哭,却萧索万分,幽黯万分。
苏家在金陵势力大,没人知道新来的夫人婚前已失贞,家里的长辈们,却一清二楚。日日嘲讽她,折磨她。
☆、幽魂(下)
苏慕清是个温和清贵的男人,待她,是极好的。
新婚之夜,他手端喜秤挑起火红的帕子,也只是温柔对她笑,“之昕,我只在乎你。”
心中似被什么牵动,怔怔凝着红烛滴泪。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温情的话。
她慢慢放下曾经魂牵梦绕的人,告诉自己,苏慕清才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人。那些流言蜚语,都不算什么的。
这个过程,苍白又艰苦。
夏之昕学着收敛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做一位贤惠温柔的苏夫人,做一个清心寡欲的女子。拒绝花事,拒绝心动,让一切显 得简单而轻快。即使,偶尔午夜梦回,她总是看到少年寒冷寂然的神色,因为太过漆黑,反而是什么神情也看不透。
闲事翻阅书册,看到古人云一句:不及黄泉者,无相见矣。
合了书页,便望着天边浮云,滚下热泪。
金陵和长安,毕竟是相隔千里。如果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那些难听的话,总会被人忘到脑后的。如同母亲的愿望般,她可以平 安温顺一生,其实也不错。
那日是庙里祈福的日子,她坐着华贵的马车,身边只有三四个丫鬟陪侍。回去的路上,下了大雨。靠在门边,听着里面诵经声,空 阔,廖远。
望着外面滂沱大雨,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已经怀孕,却还没来得及告诉丈夫。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长长二百层石阶下,哗啦啦上来一群人。夏之昕隐隐有些无措,身边丫鬟忙扶着她,准备闪到殿后去躲雨。
一转眼,就看到漂亮精致的面孔,面颊上沾了湿发,身着官服,却飒飒如同拂花分柳。他抬手抹了把汗,周围也是一群为官人士。 抬头,就看到了愣愣站在原处的夏之昕。
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片刻的失神,但他掩饰的实在是快,一瞬间,就勾起薄唇,嘲讽地对她笑笑。
夏之昕紧紧揪着自己衣袖,心跳要从胸口飞出。她人却像被定格在原地般,一层层似喜悦又似绝望的感觉涌上,窒息般古怪。
他怎么来金陵了……他为什么要来……
那时,她隐隐对自己讳莫如深的情感有察觉,却又不敢深究。
“夫人?”丫鬟喊她,这么多男人进来,她们应该闪避了。
夏之昕不语,和丫鬟离去。她只是怕自己下一瞬,便做出不合规矩之事。回了斋房,坐立不安地等到夜间雨停,也没有等到什么。
他怕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吧?
他毁了她的名节!还要追到金陵,再毁她一次么……
这巨大的冲击扑面而来不留痕迹,让她浑身战栗,不知要如何是好。
后来想起,她做过最错的事,导致最后的悲剧,就是那一晚,她去找了他。
她勇敢地看他,恨恨道,“为什么我忘不了你?”
他眼中光芒一转,笑道,“你喜欢我。”
夏之昕茫茫然地后退一步,不敢看他清明的眼神,“胡说八道。”
他低低一笑,屋中安静下来,没人吭声。时光漫长,无话可谈。
灯火荜拨,在墙上映下恍惚影子。她只是低声问了句,“你当初……为什么要毁我名节呢?”
而他站在窗前,一贯的冷漠表情,眼中流光徘徊,讥诮地望她,理都不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