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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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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远见了他言语间似客气了些,裴禹四下一扫道:“不见尉迟中将军?”
尉迟远嘿嘿一笑道:“我这位弟弟没甚城府,监军别恼他。”
裴禹神色颇为玩味,看他一刻道:“将军有话便直说吧。”
尉迟远心中正是筹谋不定。要去汜水关阻援,眼下围城的军队必得分兵。汜水关那边尉迟远自然是非亲身出马不可的,别的谁去也不放心。此处继续围城反正只求无过,交给尉迟中料也无妨。只是裴禹的去处不好定夺,尉迟远思来想去也总觉有不妥之处。
此刻裴禹既这样讲;索性将这两处事细细说了,又道:“监军自己看来,跟在哪一处合适?”
裴禹思忖片刻道:“我与将军去汜水关,这里尉迟中将军独当一面,也不会出甚差池。”
尉迟远听了心中也觉轻松些,尉迟中的急躁脾气若跟裴禹处在这里也怕出乱子。只是裴禹随着去汜水关,不知道军中事可还是自己做主。可虽然有种种顾忌,事关紧要,尉迟远也得掂量轻重,于是笑道:“监军不畏阵前辛苦,如此甚好。”

洛城守军见得城西面西燕军在土山上,几日间搭起数丈高的木头架子。己方的主将也日日登城巡视,更比平日多备了一倍的箭矢,即便是最底层的士兵也知,这几日便要开战了。
洛城自那日下了一天的雨,天色便由阴转晴,天上直连块云彩也没了,尤其到了午间,日头晒得城墙砖石烫手,军兵头盔明亮晃眼。
这日过午,阳光白蒙蒙烤得人发晕,西城上有士兵耐不住迷瞪,两眼皮只拼命打架。正纠结间,边上人私里拽他一把,猛一睁眼正看着守将顾彦宾巡视过来,只惊得半分睡意也没了。
顾彦宾已看见有人犯困偷懒,严厉了声气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吊儿郎当,是不想要脑袋了?”
打盹的士兵赶紧求道:“小的一时懈怠,再不敢了。”
顾彦宾道:“你当是我要杀你?你这样迷糊着,是早被敌军杀了来回。”又道,“你们莫道马虎,战场上死活就是眨眼的事。”
众军忙喏喏称是,各自警醒着不敢生怠。正说话间,听见城外土山上有马嘶人叫,往外一看,只见一队骑兵拥着几个将官模样的人,背后有人执着旗,上写着尉迟二字。
只见数个西燕军军兵跑在马前,齐声大喊道:“城上的听着,我家尉迟将军有话要讲,叫你们主将上城答话。”
顾彦宾听了,一面吩咐人赶紧去找赵慎,一面也叫士兵向外喊道:“管你是西燕军的里的哪个,我们主将是你要叫见便随便见了?”
却说土山上正是尉迟远尉迟中兄弟并裴禹。尉迟中听得城头喊话,不由恼道:“黄嘴小儿,他猖狂什么?”
裴禹抖抖马缰悠然道:“这话说的也有理,我们自报个家门,直接去到城下去罢了,也省得士兵们喊话,费这气力。”说罢双脚一磕马蹬,勒过马头径自提马下土山向城下去了。尉迟远刚要开口挡;尉迟中道:“阿兄迷糊了,你挡他也不住倒显得我们没胆气,索性一同去。”
尉迟远道:“赵慎那箭法,我们到了他城下去不就是活靶子?”
尉迟中道:“倒不成一个穷措大还不怕,却是我们怕了”
尉迟远“嗐”了一声道:“他是个文人,你也不知道这阵前刀枪无眼?”又叹一声,却也无法,只得纵马跟上裴禹,向洛城城下去。

城下人行得近了时,看见城上也多了位青年将军。盔明甲亮,面目英武,近旁簇拥着将官卫士,便猜出是谁。
只听尉迟远仰头道:“可是赵慎将军?”
赵慎见着有五六匹马到了城下,有两位中年将官容貌相仿,便猜出是尉迟兄弟,可还有位便装未着甲胄的,却不知是哪个。顾彦宾在旁道:“这便是尉迟远,方才说有话对将军讲。”
赵慎微一点头,向下头道:“正是在下,尉迟将军请了。”
只见尉迟远催马上前进了几步,道:“赵将军,如今洛城局势你心中有数。这两个月围困磋磨,想来城中人也应知道,如此死守断没出路。我劝你早早献城投降了,大家均是方便。”
赵慎笑道:“这倒奇了,我既未损兵,也不缺粮,尊驾的厉害丝毫不曾领教,凭恁的就要献城”
尉迟远道:“我好言劝你,真攻起城来,你道你能坚持多久?还是早些归降,也免得部下死伤。”
说罢给尉迟中丢个眼色,尉迟中高声道:“你看土山上架起高台,就是给你厉害的,明告诉你,我们攻城就在这几日,你且好好预备着吧!”
赵慎听他两人如此一唱一和,只隐隐的觉得些微异样,可一时又想不清。下头尉迟中见城上不答话,只怕是赵慎没听清他刚才说什么,又“动起刀兵,城中片甲不留”“你们好生侯着,不日就要攻城”“我们兄弟在此,叫你知道利害”的,一厢里说个不休。赵慎听他聒噪的心中厌烦,突然抬手取过身旁士兵的弓箭,就向城下射了一箭。
尉迟中尚来不及反应,只觉迎面风过,头顶上一震,惊得立时住了声,城上城下一时只听得马蹄嘀嗒,旗展猎猎之声。尉迟中脸色惨白,半晌抬手一摸,原来是盔缨被射掉了。
赵慎见城下几个人马匹俱是几步后退,倒只是那便装之人丝毫未动,暗暗有些纳罕,心里又微一动。只是向城下道:“诸位有什么新奇本领,赵慎恭候。只是说嘴的功夫就省下吧。”
说罢轻一摆手,城上士兵个个持了弓箭上前。尉迟远黑着脸色,朝两边看看道:“走罢。”
尉迟中脸上还是青白不定,只道:“好险,幸而只射在头盔上。”
尉迟远道:“你刚才不还讲什么胆色,现在才知道凶险了?”说罢又扫了裴禹一眼。
裴禹漫声道:“赵慎并不想伤二将军性命,这一节上将军还看不出?”
尉迟远冷冷道:“谁知他怎么想,只是我是不愿被他拉了垫背当冤死鬼。”
裴禹笑道:“这赵慎真是年轻气盛,满腹傲气,你叫他这时伤你他还不肯呢。”又正了颜色道:“他今日得罪将军,今后有他加倍偿还的一日。眼下且不和他纠缠,前戏既已做足,二将军在这里应对他,我跟将军去汜水关才是大事。”

赵慎见西燕军一行人退了,转了头看顾彦宾,顾彦宾蹙眉道:“将军不觉得,这一通闹,有些做戏的味道?”
赵慎道:“正是这话,作战本讲究出其不意,哪有赶着说出来的?”
顾彦宾道:“那将军觉得这事怎么应对?”
赵慎道:“既然眼下还看不出端倪,就先静观其变。他这一两日要有动作,且一步步应对着来。”
一时又把四城的守将都召来,仔细嘱咐了城防,各自加强提防不提。

这一日到了夜间,赵慎在外间卸了甲胄,进内帐便席地一躺,头枕在陆攸之案上,挡了他眼前书简道:“这些字有那么好看?”
陆攸之挪开近前灯盏道:“小心撞着,”又道:“哪有什么好看,只是闲着无事做罢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露出些许寂寥落寞,虽忙微垂了双眼掩饰过去,可这眼波一黯一瞬已被赵慎瞧在眼里,微微有些介怀。然而又见陆攸之这一垂眸间睫毛如燕尾剪水,心中便又一软,将这点不快刻意抛开。索性接过他的话头,只笑道:“闲散着又什么不好我可想过无事日子还不能,过几日怕见你都没空了。”
陆攸之问道:“可是外间有什么动静了”
赵慎道:“城外在西面土山上搭木架工事,今日又出来喊话,看来是要攻城了。”
陆攸之听了微微皱眉:“围了两个月,怎么突然就想起要打了”
赵慎似是嫌颈后硌得难受;便将双手枕在脑后;道:“许是禁不住西京来的监军催促?”
陆攸之问:“监军是哪个?”
赵慎道:“名叫裴禹,今日在城头见的怕就是他。”
陆攸之语调微一扬:“是他”顿了一顿道:“你多加小心。”许久见赵慎只不作声,复道:“我曾跟着他在尉迟否极跟前做文书,因此他对我也算有半师之谊。这人的主意甚多,很难对付。西京派他来,可见对洛城是志在必得。”
赵慎闻言笑道:“那尉迟否极倒是看得起我了。”他听陆攸之说起往日在西燕之事,虽知是出于好意,到底心中有些芥蒂,不自觉腾出一只手在额前摩娑;一时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开口慢慢道:“你那日宁死不肯服软,如今怎么愿转过来向着我守城的?”说罢,支起半身,凝神不动直看着陆攸之。
陆攸之似愣了一愣,面上却看不出异样,只淡淡道:“我从不是什么讲忠义死节的君子,况且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过是随波逐流。”
他语中自轻自贬之意颇重,面上波澜不惊,可心中纠葛苦闷之味却是自己也辨不清,言罢不由自嘲苦笑。
说来个人的真心,终究只有自己知道。就算平日再刻意压制,到了生死关头也难自欺欺人。陆攸之心中既笃定了对赵慎的情谊,自然就要帮他,这情由原不难解。而赵慎此刻问他这话,动的心思也不过是要听陆攸之自己把这番心意言说出来,好做安心。 
只是赵慎忘了,情意再深,在人心中也还有太多不能割舍忘记之事。深夜噩梦之中,陆攸之不止一次见过到外祖与父亲周身浴血,只在他身侧冷冷不语。还有尉迟氏,来到近前斥责他只为一人的私情爱欲便委身仇敌,背主忘恩;而后又嘲笑他此刻形如软禁,毫无自由尊严。每每此时惊醒,只觉胸中郁结,冷汗湿透衣衫。
如今赵慎这样问他,恰似要他亲手将这些隐痛伤疤一把揭开。或许长痛不如短痛,如是揭开伤疤,清出其下脓血,并不是坏事。但那样的狼狈惨烈,他自己尚无法面对,又如何愿意叫赵慎看见。
赵慎于他,犹如日光烛照,种种明亮暖意引得他不惜飞蛾投火。然而日光再盛,其下亦有阴影,何况日夜还有更叠。陆攸之不由想,待到苦寒长夜漫漫无边时,他可还能否有气力再等到旭日东升,暖阳照耀?
那厢赵慎听他这样说,不由微微皱了眉头道:“你是哪样的人,我心里知道,你又何必这样说来。你说这话,是将我也看轻了。”他见陆攸之只是兀自摇头轻笑,不由焦躁。他从许都回来,就当两人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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