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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余中天翻地覆,那人却只能困在里间。在汜水关时,偶有闲余自己也曾暗暗猜想他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然而想来想去不得所以,原来那斗室之中再如何,也只能是默守日出日落静捱着沉寂时光。陆攸之那时的苦恼怨怼,他到此刻才真正些微明白。
踟蹰半晌,终于起身迈步,却听不见内帐中有丝毫声响。赵慎手指攥过帐帘,一寸寸捋起那皱褶,只觉情怯。幔帐一点点掀起,外间烛光泄进里间,直映上帐内那人的沉静面庞。
赵慎望向那明澈双眸,只觉有重石寸寸碾过心头。他唇齿翕动半晌,终是不知何所言,却听陆攸之淡淡笑道:“我只看你回来,什么都不需说了。”
许久之后,赵慎犹可忆及那一夜光景。彼时不知城内城外几多人惦记着洛城今后所归辗转难寐,倒是他这一城主将竟枕在陆攸之腿上酣然入眠。那眠中可曾有梦已记不大清,只觉心底清透,一片踏实。从前,他只恨不得多少表白,唯恐彼此错会了心意;这一夜的只字片语,他却已明白,两人间从此再不需多言。
陆攸之静默端坐,心如沉潭静水。夏夜中草木清凉气味吹进内帐,带着微淡甜香。只手拂过赵慎眉弓眼窝,轻轻揉展开那眉心皱褶,这一刻静谧淡然直令他恍惚盼望光阴滞顿,便停在此时,永不到头。
可世事却如潮汐涨落、月相盈亏,从不会为着人心顺遂而回转。从此而后,困守孤城步步维艰,如眼前安静的时刻只怕再难重现。无论他可曾愿意,都已卷入这乱世洪流;天地苍黄,个人的际遇不过是蝼蚁草芥。他不能知经年后彼此是何去向,亦不知百年后王朝是否更迭。身在此中,他们的前程已注定如河流跌宕,不可回转;而这一段不该有的情愫,于他却恰似夹岸春光,即便是转眼即瞬,那惊鸿一瞥便够他满足心安。
在这世间,他自觉不过是漂泊过客,于他而言所谓忠义名节,纵然纠结却也不算牵绊;但赵慎不同,他有担当要尽,有节义要全。自己于他,终究是一段隐患。他能做他一日慰藉便做,然而燕巢幕上,真有危急生变的那一时,亦当秉青萍干将之器,绝无迟疑。
赵慎醒时天色尚不曾亮,睁眼要起身时,才发觉是在枕着别家髀股过的这一夜。见身侧光景,陆攸之手臂托扶着他肩头,竟像是一夜未睡。而前晚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竟都记不得了,一时低头笑道:“我这将官做的真是越发不长进了。”
陆攸之也笑道:“你是因为辛苦。”
赵慎低声道:“可我在汜水关……终是败了。”
陆攸之握住他手臂道:“此事往矣,况且也称不得败。今后你有此一日坚守,便是一日不败。”
赵慎沉默半晌,轻声笑道:“我还本苦恼,你若再提投诚,我倒是当怎么办。”
陆攸之听他这话,不由暗自苦笑。他当时劝赵慎投诚,是因为他手上那两千骑兵的本钱。而依此时情状,西燕军必是觉得攻得洛城本也不需费力,纵是纳降,这败军之将也不必放在眼里。若此时归降,今后也没资格谈什么保全。撇开赵慎心中的计较,于他旁观看来,洛城守军此时也必得牢牢守住城池,叫西燕军狠碰几个钉子,如此今后再说,或许还可以谈几分条件。此时他不提,实在是因为提不起。转而默想洛城前景,只觉如根薄底浅的河边芦苇,两不靠岸的无根浮萍,纵然赵慎有多少心志意气,要固守与此,需尽得人事,终究仍要看天命。
只是这些话他此刻并不想说来令赵慎烦恼,便顾左右而言他道:“项羽在东城尚有二十八骑相随,何况这军中这样多兄弟同袍。此间诸事,总有回转。”
待到一早升帐,赵慎与诸将检点城内军马。除去已撤走的一千五百余骑兵,尚有留守的骑兵三百余人,其余六千步军。斥候探得城外大军似在换防移动,城内便暂且仍按从前布防守卫,待到城外虚实已定再做调换。这一月中,城内又修葺了不少城防工事,军兵们挖土装填麻布口袋,摞在城门两侧备用。又将城中打铁的工匠都聚在一处,将从战前迁走的民户家中收出铁质器具,以致菜刀门环都敛在一处,重新熔了铸造成箭头刀具。再一件事便是按城内现今的守军人数,点数粮草数目,再做经算。
正在这时,听见帐外一阵响动,有卫士进来报:“西燕军叫城,说是遣几个在汜水关捉住的军士回来,传他们主将和监军的信。”
众人听了,都相互看着,赵慎道:“开城叫他们进来。”
一时,卫士带了几个人进来,只见都被剥的只穿着中衣,赤足去冠,头发披散。其中一个抖抖索索呈上一卷白麻纸,赵慎见了问:“这是什么?”
那人道:“战书。”
卫士上前接过就要呈给赵慎,赵慎止住他道:“不必了,你便在此念出来。”
那卫士展了纸卷,向上看去只愣了一愣,抬头去看赵慎。赵慎道:“你只读便罢了。”
那卫士略一迟疑,清清嗓子,读道:“汝将战,吾自战,勿谓言之不预。”他读过后见众人还只看他,又道,“没了。”
这战书檄文一向讲究文辞气势,总要长篇大论洋洋洒洒,极尽贬损刻薄时还能不忘文采斐然,昔年传说陈琳为袁绍做的讨曹檄文,犀利磅礴,激得曹操发汗而愈了头风;只一段文人笔墨也留下几多轶闻故事。可此间这战书只区区十余字,李守德在下首不由道:“这是什么战书?尉迟远跟前都没个识文断字的人,还是怎生轻慢我们?”
此时那送书信的东燕士兵在一旁讷讷道:“西燕营中的将军和监军把我们提去营中,说是要下战书。我看有个文书模样的人捧着一篇纸给了那监军看,那监军扫过一通只冷笑说啰嗦,就自己提笔写了这几个字;边上有人探头看着,大笑道好一个汝将战吾自战,他营里军将听了也全高声呼应高喝:汝将战吾自战。那监军便叫人剥了我们盔甲靴冠,又说……叫我给将军带,带一句话,说……”
赵慎听那士兵这般讲述,又听他声音越来越小,心中已有些不耐,只压着性子问:“说什么?”
那士兵只低头道:“他说……他说与将军神交已久,无以为敬,便祝将军……扶衰补敝,守得祖业……”
这话音虽小,满座却已都听到。这话正是在人伤痛上狠戳,众人已俱变了脸色。只见赵慎垂眸抿唇,指节攥得咔吧一声脆响,却是半晌也未发作,最终只是冷冷道:“我知道了,”又点手要过那十几字的战书以掌压在案上,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枕大腿这事,ms干过的也不只一个两个,反正就是卖个萌……
这一段中二的自黑气场……好吧,那些213或者装13的违和感,错都在我OTL
汝将战,吾自战,这句是借射雕英雄传里的梗,就是那句“你要战便作战”,至于“勿谓言之不预”……好吧,如果想到了什么想笑场就笑吧……
第25章 一心抱区区
众将散后,赵慎与谢让正一行说着一行向外走,走到营门附近却有守门的卫士过来报道:“将军,城内白马寺的住持前来求见。”
赵慎听了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前朝皇室中除了武帝曾因怀疑僧侣与叛乱将领有瓜葛而兴“法难”,余下的历代帝王均虔诚向佛。文帝尚未迁都时,故都平城便已是佛院遍布。而洛城成为前朝都城后,更是大兴土木,仅一寺便可有殿舍千间,僧侣千人。到本朝太/祖当年攻下洛城后,只见城内饥殍遍地,寺庙中却仍是兰膏明烛,又听说百姓因僧侣不纳税而竞相出家,曾感慨说“佞佛误国”。其后北燕都城设立在邺城,洛城内前朝的显赫宗室亦无所踪,兴盛一时的洛城的“佛国”气象才渐渐消弭。
赵慎听这些前朝故事,只从来把佛寺看成是叫人糜怠的所在,在洛城长了这二十几年也没踏进哪家寺中见过。此时他心中正千头万绪的思量防务,一个大和尚却来搅扰,心里烦躁,转头对谢让道,“我不懂那些佛门说道,亦不想冲撞高僧,劳主簿代我去应待应待吧。”
谢让略沉吟一时,劝道:“既然他来,必是有事。白马寺的主持,将军还当给两分薄面。”
相传前朝皇室造寺四十余座,王公贵族造寺八百余座,百姓捐建的不计其数。纵是一部毁于战火,一部荒废寥落,剩下仍有百余座。这白马寺虽不及永宁、永明这些大寺香火旺盛,却是三百余年前便已兴建于此的古刹。东汉明帝梦金人而求法于西域,天竺高僧以白马驮经卷东传,明帝在洛城躬亲迎奉,敕造经院便是白马寺。其东建齐云塔,寺内植石榴树,前朝皇帝常以此果赏赐宫人大臣,“白马甜榴,一实直牛”。而由白马驮来的“四十二章经”原本,至今仍藏于寺中。
赵慎听谢让这样说,终究不好反驳,按捺住心绪,对卫士道:“既如此,你去领着住持,有什么话请去营帐中坐着讲吧。”说罢,对谢让道,“主簿随我一起吧,答对完了他,还有旁的事要商量。”说罢也不管卫士去请大和尚,径自拉着谢让便走。
他把这住持请进营帐,也是起了些少年心性,存着几分捉弄之意。从军之人每日不觉怎的,可外面的人乍见这刀枪林立锋刃生寒,往往胆颤心惊。赵慎心想,这寺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僧人见了这杀伐场面不知要如何。他本来就有些恼这大和尚,此刻端坐营中,也是存心要见笑话。
不一时卫士掀了帐帘,外间走进一个人来。赵慎不由探身去看,却见一位清癯老者缓步进来,眉目如冬树枝干覆雪,清净而无枝蔓。他稳稳立在帐中,容色淡然端庄,任一路刀兵晃眼,却目不斜视,只如不见。赵慎见他穿利刃而过,却不为所动,也暗暗诧异。又见他这样的年纪,自己又怎好只坐着,便起身微一礼道:“阿上请了。”
那僧人合掌还礼,带起宽大的皂色僧伽梨佛衣。赵慎并不懂得,谢让见了却知这是僧人外出行庄重礼仪时着的,此时却不知这主持所为何来,也有些纳罕。
待各自皆坐了,赵慎问道:“兵者,凶器也。不知阿上来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