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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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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藏在胡子里。
他的胡子比一般人的头发都要来得黑亮硬挺,我
拔过一根,用来剔指甲缝,居然剔得很干净。
大军是仫佬族人,因为他的缘故,我一直坚信那
个民族的男子都是帅气到可怕的胡须男。后来,我在
广西参加过一次依饭节,发现我之前的认知不仅没错
且有不足。
大军留胡子的时候长得像梁家辉,某些角度简直
一模一样。无论眼神或者举止,一种不经意间的十足
明星范儿。口音也像,规避不了的广西口音像足了拧
着舌头讲普通话的香港艺人。《寒战》上映的时候,
我坐在巨大的荧幕前嘿嘿笑个不停,一看见梁家辉出
镜就乐,我和旁边的人唠叨,“真像哦,太像了,简
直一模一样。”旁边的小明冷不丁地抬起一根手指指
着屏幕问我:“他穿西服也这么有范儿吗?”
……我的兄弟大军,年近四十的男人,他从未穿
过西服,他一辈子穿过的衣服加起来再翻倍都抵不上
梁家辉的那一身西服的季末折后价。屏幕上梁家辉的
条纹套装是有插花眼的,袖口的纽扣是可以开合的,
是配得上3。0以上排量的豪车出席任何一场香槟酒会
都不露怯的,每一平方尺的单价是一定超过房价的。
而我的兄弟,他最贵的衣服是一件皮夹克,颜色
诡异,材质可疑,做工粗犷,针脚奇异,由于经年缺
乏保养,硬得像盔甲。他经常脱下来把它立在地上,
是的,是立在地上,稳稳地扎撒着两只粗壮的袖管,
阴郁得像个无头的甲士。
有次下冰雨,他拿来当雨衣,雨停后脖梗子上一
圈棕色。我说:“我擦,皮衣还有掉色的。” 他指着那
件皮衣说:“是啊,不经历风雨都不知道你是这种本
色。”
那件皮衣犀牛一样地坨在我们面前,霸气地,腾
腾地蒸着热气。
我觉得他的本色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着的
那条牛仔裤。他一直穿了六七年,两只膝盖处从里往
外磨出了两个洞。前两年他自己动手把它改成了七分
短裤,每当边缘磨损成小草裙的时候,他就把它改得
短一点儿,再短一点儿,直到隐约露出平角底裤的边
儿。他一年四季穿着,冬天也不例外。
我的兄弟大军很穷,万幸,他也从未奢望把西装
革履所折射的生活,作为这场人生旅程的行进目标。
他自有他的本色,自有他的随遇而安。
我的兄弟大军是个流浪歌手,真名叫安军。我和
他认识在七八年前的丽江。
那个叫做丽江的丽江
那时候我在丽江的身份也是流浪歌手,每天在四
方街的青鸟酒吧和小石桥的布拉格门前卖唱,搭档是
后来的丽江鼓王大松。那时候全丽江只有三四只手
鼓,大松有一只,我有一只,两个人叮叮咚咚地敲
着,一边唱些奇奇怪怪的歌,旁边摆上啤酒,每天从
下午开开心心玩到黄昏。
有时候,有人会背着冬不拉加入,比如野孩子乐
队的张佺,有时候穿着婚纱的人会蹲在我们面前取
景,后来还带着新生的宝宝回丽江看我们。
灼热的阳光、啤酒和音乐……那时街头卖唱是件
有趣的事情。
我和大松蹭住在菜刀客栈里,同吃同住,卖唱的
收入有富余的时候就拿来请人吃饭。那时结交了太多
形迹可疑的过客:在手腕上画手表的抑郁症青年、从
不穿鞋的老教授、有自杀倾向的上海小白领、极端的
环保主义者、当了一辈子国安的刀疤男、修茅山术的
北欧女子、轻车简行的知名CEO……
来了又来,来了又走,各种川流不息。有一次,
一个陕西口音的过客微笑地打着饱嗝说:“一饭之恩
只能来世相报了,我正在被通缉……”
大军就是那个时期认识的,是大松从街上捡来
的。
我正蹲在院子里,用炒菜铲子挖坑种三角梅,他
背着吉他和手鼓侧身过铁门,满脸满眉毛的微笑,趋
步过来用力地和我握手,回头问大松:“那个,你们
今晚真的吃腊排骨?唔,腊排骨的味道还是很好吃
的。”然后,他很诚恳地看着我说:“我很会蒸米饭。

他不仅会蒸米饭,还很会吃米饭,他把吃饭叫
做“干饭”,干掉的干—必须咬牙切齿地发音才能契合
他说这个词时候的神韵。
多年过后,我认真总结我认识的各色吃货们:有
的奇能吃辣、有的嗜食生食、有的蹭了半辈子的饭,
还有的简直是山寨版的蔡澜。而在饭量上,大军是其
中当之无愧的冠军。他吃米饭是不用碗的,一般是用
汤盆,冒尖的一小盆,菜铺在上面。他有把专用的勺
子,用了很多年,小花铲那么大,我有一回试了一
下,根本塞不进嘴里去。
他对朋友表达感情最极致的措辞就是:“我那里
还有菜,我热一热,再炒一锅饭。”然后,他咂咂
嘴,仿佛已经捧起了碗,整颗脑袋都已经笼罩在了饭
香中。
我没见过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他那么享受的,他
甚至是眯起眼睛陶醉其中。
我自小长在鲁地,筵礼家教甚严,养成的习惯是
箸不过颌、碗不离桌,大军不一样,他太原生态了,
永远是把碗擎到脸上,45 度倾斜着那只小盆,与他
对坐看不见他的嘴。而且他有个很神奇的本事,会翻
着手腕儿在饭桌上挨个盘子练擒拿,他可以一筷子夹
走小半盘菜,这简直是神技,反正我怎么练都练不
会。
很多信徒在正餐前会默语诵祷,南无诸天真神,
他也有这种仪式化的习惯,每次吃饭前都会虔诚地
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讨生活。”
他顿顿都说,哪怕是宵夜的时候。但这句话我一
直没当回事。
刚相识的时候,我发现只要他吃饱饭以后,歌都
唱得无比动听。他一般用一首《红河谷》开场,有时
候是《浪子心声》,然后开始唱原创:
姑娘和小伙子相依偎倚/ 你们的旅途快不快乐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你/ 那你要好好把他来把握
我多么希望和你们一样/ 带着爱人四处去流浪
假如她是真心喜欢我/ 那我要好好把她来把
握……
有了大军的加入,卖唱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
也明显地引人注目了许多,很多人来和他合影,“梁
家辉梁家辉”地喊他。他摆了一个琴盒在面前:边走
边唱,支持原创。
那时候一般他弹琴,我或者大松打鼓,大家轮流
当主唱。印象里几乎每次卖唱都会被里三层外三层围
观,偶尔,人群中会有漂亮姑娘时隐时现地注视,琴
盒里也偶尔会有鲜红的百元大钞,每首歌结束都有喝
彩声,不时有人会递过来两瓶啤酒:兄弟,唱得好着
呢,喝口酒润润嗓子。
那个辰光的丽江是个美好的小地方。有一个对美
好地方的定义是:兼容并包,友善且和睦。
我很庆幸,曾体味过那个曾经美好的丽江。
好吧,我说的不是丽江,我追忆的、感慨的、毕
生寻觅的,只是一个叫做丽江的丽江。
你难道不是吗?
街头卖唱的岁月
那时丽江古城的流浪歌手很少很少,随便往哪儿
一戳都是个小地标。不像后来,纳西族的小弟弟们练
了三个和弦也满大街地跑来跑去卖唱,手鼓打得山
响,吉他抡得像电风扇,也学当年的我们,也在面前
点红蜡烛。但生猛无比,为了争地盘经常打得头破血
流,有时候还拿吉他打对方的头,吉他啊!那可是吉
他啊!有趣的是,他们面前也都摆着个琴盒,上面的
字是一模一样的:边走边唱,支持原创。打小在旁边
城中村里长大的流浪歌手,那满身历尽沧桑风尘仆仆
的感觉真是学都学不来,膜拜一个……你问他唱的是
什么,他也气宇轩昂地说“原创民谣”……好吧,许巍
的《蓝莲花》是你的原创,五月天也是你的民谣……
这种情况; 是在大军来丽江半年后慢慢开始泛滥
的。他很无奈,一些不懂事的小歌手在他经常定点卖
唱的花台上泼油,他就拿外套兜来土铺在上面,然后
垫着外套卖唱。第二天土上又是一层油……
于是被迫换地方,把大石桥边最黄金的位置让给
那帮别着刀子卖唱的兄弟,他找一座行人稀疏的小
桥,萧萧瑟瑟地开唱。偶尔趁着人家没开工的时候坐
回老位置,做贼一般,一边观望一边开工。但那时往
往夜色已阑珊,行人渐渐微醺,肯放下钞票的少,借
酒来踹琴盒的多,他也不生气,反而问人家喜欢听什
么歌,要不要听首原创。但喝醉的人很多不知道什么
是原创,于是他就唱《再回首》,唱得醉酒的人泪光
晶莹、浑身颤抖,然后哇哇大吐。
我说:“我擦,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么多浪子。”
他说:“他们的心累了。”
大军和我不一样,和大松也不一样,每天不挣到
一定的额度他是不肯收工的。
收成好的时候,他是笑眯眯的,半夜坐在小火塘
的角落里,笑眯眯地逗逗单身女游客,问人家是不是
从成都来的。有时候连着数天风雨如晦没办法开工,
他神经质地一口接一口叹气,抠手指,各种坐立不
安。他应该是很缺钱吧,可奇怪的是花钱的时候一点
儿都不吝啬。
那时大家吃住在一起,午饭在院子里自己做,他
抢着跑忠义市场买菜,洋芋或空心菜,永远是这两
样。晚饭在小馆子解决,他又抢着埋单,不过是几份
米线、两盘冷拼,抢得和干仗一样,卖唱的收入越
差,他埋单的次数就越多,谁都拗不过他。我那时候
瘦,他说,大冰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还用筷子给我
夹菜。
他不会用公筷,也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信用卡
和存款,还有一个电视主持人的身份。
于我而言,最初街头卖唱是件好玩儿的事,是种
新鲜的人生体验。
从拉萨唱到丽江后,每天的卖唱慢慢演变成了仪
式化的例行日程,履行得比吃饭睡觉还要认真,不唱
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而大军加入后,街头卖唱又慢
慢地变成了一种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我很喜欢看到生
意好的时候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成功人士的嘴脸,我希
望他能多赚点儿。年复一年,后来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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