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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商的语气听起来甚为严厉。
李标不由得低下了头。
就如同是在乘胜追击一般,尖锐的铁锤声变得更响了。
自从在福昌打造灯笼时起,李标的生活就颇为贫寒。来到长安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之后,尽管生活依旧窘困,但他的心中却开始萌生了欲望。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每次当他暗示自己知晓那天夜里的事时,吴炎就会乖乖地拿出钱来。之后吴炎还带他去了平康坊的青楼,把一名叫圆圆的妓女介绍给他。然而李标的心里却很害怕。吴炎下手杀害了高佐庭,而自己知情不报,估计也难逃干系。因此,他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在编制竹笼的小屋中就寝,而是跑到宅中借了间屋子居住。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小心谨慎……
“这些事不提也罢。”崔朝宏说道,“话说回来,你是否知道吴炎杀害高佐庭的原因?”
“听吴炎说,”李标说道,“他与高佐庭大人之间似乎有些恩怨,但却并没有具体告知过小人他们是怎样结仇的。可是方才小人忽然醒悟过来,其实事情并非是像他所说的那样……”
“你的意思是说……”
“杜牧大人到访时曾经说过,小人堂兄的亲笔诗稿在高佐庭大人的手中。小人自己几乎可说是目不识丁。不过小人方才也曾说过,堂兄的字迹小人倒也识得。小人后来也曾粗略地看过一遍偷来的那些纸。尽管当时小人也并未留意,但现在回想起来,纸上的笔迹似乎并非堂兄所写。高佐庭大人的那只锦囊里不光装着堂兄的诗稿,同时还有高大人自己的诗稿。而如今小人已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扔进了粪坑……”
“扔进了粪坑?”盐商失声惊呼道,“你怎能如此……”
然而李标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
“小人当时高声叫嚷着‘活该’,把那些诗稿全都扔进了粪坑里。那男的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优美诗篇,全都浸泡在了粪汤里这可真是大快人心。但那些诗稿却并非那男的所作。杜牧大人曾经说过,那个锦囊中的诗稿,全是那男的生前亲手所写。刚才我说过之后,自己才恍然醒悟过来……当时我扔进粪坑里去的究竟是什么?是高佐庭大人的诗稿。那么堂兄的诗稿又上哪儿去了呢?”
“不会是让吴炎给抢先拿去了吧?”
正文 方壶园(34)
盐商说道。
“没错。当时我把锦囊里有字的纸全都偷了出来。既然其中没有堂兄的诗稿,那就必定是让先进屋去的吴炎拿去了。”
“这是为何?”
“或许是为了将那些诗据为己有吧。吴炎他为何要杀害高佐庭大人呢?虽然之前我都一直未曾想到过,但吴炎并非文盲,或许他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李贺的诗,高佐庭大人早已读过,所以即便诗篇失窃,高大人也必定还记得其中的绝大部分。总而言之,如果高大人在什么地方看到同样诗篇的话,他就会站出来,说是这诗乃是李贺所作。估计也正是因为如此,高大人才惨遭毒手的吧。”
“如此说来,吴炎莫非是想将李贺那些未曾发表过的诗据为己有,以自己的名义向世间发表?”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李标答道。
但李标却知道,吴炎生前时常会跑去与人称“诗人歌姬”的翠环相见。听说不会作诗之人,是根本连见都见不到翠环的。
盗窃诗稿,杀害高佐庭,然后再在翠环面前谎称那些李贺的诗是自己所作的话……
杜牧先前已将李贺的遗诗誊抄过一遍,近来打算刊行一本全集自杀的前一天,吴炎听李标说起过此事。
“小人有一事不明。”李标对主人说道,“如果吴炎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了那些诗稿,而不久之后李贺的全集刊行,世人得知吴炎发表的诗是剽窃来的话,事情又会变得如何呢?”
“估计吴炎此生便会遭到世人的冷酷嘲笑和轻侮了吧。”盐商答道。
“也就是说,与其活着丢人现眼,倒不如一死了事啊。”
“是啊。”盐商说道,“如此一来,所有的谜也就全都解开了……”
“难题全都彻底解开了。”李标道。
正文 方壶园(35)
方壶园的围墙正由上往下逐渐崩塌,但残留下来的墙壁依旧很高,遮挡住外界的景观。倘若不能从园内看到园外的话,那么方壶园便依旧还在苟延残喘。
“彻底解开?”盐商道,“身体那样康健的高佐庭,竟然并未做出任何抵抗就让人杀害了。那天夜里万籁俱寂,你身处园中,却并未听到任何的响动。这究竟又是为何呢?”
崔朝宏一边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一边向着园门迈步走去。
因为那天晚上玉霜在园中一直呆到很晚,所以高佐庭便将她送回了闺房。之后那家伙就像往常一样,半带嘲讽地向自己求了一粒仙丹那天夜里,崔朝宏便是如此认为的。
崔朝宏从胡人药贩那里买进了一些波斯的奇药。尽管那药只是一种催眠药,但如果服食过量的话,便会使人再也无法醒来。他将那种药浓缩提炼成一丸丹药包裹在纸中,将它和两包仙丹一起放在了朱漆涂成的桌上……
崔朝宏在被人撞坏的园门口停住了脚步。随后,他开始喃喃自语道
“高佐庭当时随手从桌上拿走了一包丹药……但我却不清楚他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
剩下的两包丹药,已经被崔朝宏扔进了阴沟。因此,当时高佐庭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事到如今,已然无稽可查。
然而,当时那男的根本就连手都没抬一下。
那柄含光剑,其实根本就没有插中他的心脏……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围墙在铁锤的重击之下,化作一块巨大的砖石,沉重地砸在地上,扬起滚滚的尘埃。这是迄今为止,从围墙上敲下的最大的一块砖石。
方才敲出的缺口中,露出了大慈恩寺大雁塔那傲然耸立于春光暮霭中的朦胧塔尖。
既然已经能从园内看到外界的事物,那么方壶园也就从人世间消失了。
同时,方壶园之谜,也从此不复存在。
正文 大南营(1)
大南营
1。。。
前长官司王界在庆桥歇了口气,待得日暮西垂,再次策马向着大南营赶去。
事情发生在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年)九月的中旬。
辽东荒芜沙漠的正中央,小岛般地凸显着一片高地,那里便是目的地大南营。虽然远远便能望到,但却总也难以靠近。好不容易才来到高地脚下,王界在马上擦了擦脸。一路上的沙尘和汗水混到一块儿,他的脸上早已变得黏糊糊的了。
“颜基那家伙……”王界喃喃念道。
因病辞去军职休养了一年之后,大夫告诉王界说,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不过切勿勉强自己这类话,自然也用不着大夫叮嘱,而眼下他这般日夜兼程地赶路,也是因为之前颜基写来的一封书信所致。
“净给我找麻烦……话说回来,颜基那家伙现在在哪儿呢?”
王界看了看昏暗朦胧的四周,只见东边有一户人家,一名男子正在那户人家前边冲他招手。此人正是王界的后辈,在大南营此处官拜前锋校尉的颜基。
“哦,你小子在这儿啊?堂堂七尺男儿,干吗整天就苦张脸啊?”王界高呼一声,催马上前。
待得王界来到眼前,颜基伸手搀着王界下马,叫了一声“长官司”。这是王界辞官前的旧职。“让您这么老远赶来,实在是万分抱歉。您的身体还好吧?”
“哼,”王界故意不快地哼了一声,“你不会自己看吗?”
但他却无法压抑住与老友会面时的那股喜悦,紧绷的嘴角立刻便松弛了下来。
正文 大南营(2)
“在下听说,如今您已经康复了啊?”
“我似乎是让大夫给骗了。总而言之,身上都长出赘肉来了。看到主人的身子变沉,估计马也在心里长吁短叹了的吧。”
“一路上风尘劳顿,真是辛苦您了。”
“小事一桩。”王界的声音变得爽朗起来,“说句老实话,我也挺想念弟兄们的。你不会一直就站在这儿等我的吧?”
“是的。再怎么说,您也是长官司……”颜基的话有些含糊其辞。
王界苦笑了一下。以前带领部队去稍远的地方操练时,王界经常会迷路。记得还在盛京大营的时候,每次操演途中遇上岔路,都得让同行的蓝翕长颜基来领路。
“你是怕我半道上迷路?”
王界说道。
“这个嘛……换作是在操演练兵的时候,倒是还能从队里找个认识道儿的兵卒上来领路。如今您只身一人,可就有点儿让人放心不下了。”
“一出庆桥,抬头就能看到大南营的高地。这么显眼的目标,谁还会迷路啊?真正让我感觉麻烦的,还是什么‘第八棵柳树处左转第二十户人家门前右拐’这类麻烦事儿。”
颜基牵过马辔,说:“马就暂时先拴这儿吧。”说着,他牵马绕到了民家背后。
没过多久,只见一名营里的兵卒敲响民家的大门,高声吼道:
“喂,旗子洗好了没有?”
“军爷要把旗子带回去吗?不过,半夜里可是晾不干的啊。”只听屋里一个年迈的声音答道。
“营里的东西就得带回营里去。”说着,兵卒一脸狐疑地盯着身着便装的王界直看,“要是查核的时候缺了东西,我们可是要挨板子的。”
“那,军爷您就拿回去吧。”
只见一个老头儿从屋里打开房门,把一卷蓝色的东西递给了兵卒。
正文 大南营(3)
那是面清军常用的蓝旗。根据规定,参将级的军官必须准备四面蓝旗,副将六面,总兵官以上的则需要八面。看样子,这兵卒是把将校下令清洗军旗的任务推到了老百姓的头上。
“半夜里拿去晾晾,估计也能稍微干点儿吧。”说着,兵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