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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卫兵走在前面,用德语有一搭没一搭交谈着,好像在谈论少校,话中夹杂了好些沙夏不懂的单词,比如“君主”、“蓝血”什么的。有那么一瞬间,沙夏觉得自己要去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怪兽。
少校的血是蓝色的吗?他会突然变成一只怪兽吗?奇怪的是,沙夏并不感到害怕,他只是浮想联翩。
这地窖真大啊,他跟着卫兵七弯八拐,走过好多个岔路口,才终于来那个熟悉的地方,再往下,就是少校的房间了。
卫兵的神情变得肃然,他们一个在门边立正,另一个上前两步,恭敬地敲了三下门:
“长官,那孩子来了。”
约莫过了两三秒,门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仔细点,”卫兵严厉地看住沙夏,目光在扫过沙夏那双被鞋油染得黑乎乎的手时露出了鄙夷之色,“在少校面前注意举止。”
沙夏点点头,拿手在外套上擦了擦,然后推开那门走下去,生锈的梯子在脚下吱呀作响。
楼梯下是一处安静而温暖的所在,少校坐在桌前看一本很厚的书,烟也点上了,酒还是满杯。他对沙夏点点头,算是问好。
“外面还下雪吗?”
“已经停了。”
“嗯。”少校往烟碟里掸了掸烟灰,调亮煤油灯的亮度,然后将一只脚架上矮凳。
按老规矩,沙夏也从角落搬来另一只小凳坐下,打开随身的小箱取出擦鞋工具后,便开始对付那双沾满泥巴的靴子了。
少校的桌上没有报纸,这让沙夏很是失望。
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待在这密闭的室内,要比奔走在寒冷的列宁大街来得安全。
胸窝的钝痛随着动作一阵一阵传来,沙夏小心地深吸一口气,暗暗忍住,继续手上的活计。
“沙夏。”
搁在矮凳上的那只靴子动了一下,靴子主人的声音在密闭的室内带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力。
“你怎么了?”
“没、没有……”沙夏低下头,努力使擦鞋的力道和幅度都接近平时的水平。
“抬起头来。”
沙夏只好照做,抬头只见少校正看着自己,眼里带点探寻的意味。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沙夏下意识摸摸眼角的一处伤痕,随口扯了个谎,“我只是摔了一跤。”
“在哪里?”
“在……列宁大街。”
视野变暗了,少校将身子微微前倾,挡住了煤油灯的光,他的一只脚依旧架在矮凳上,淡蓝的眼中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那眼神好像一根针,轻轻把沙夏吹出的谎言泡泡无声地刺破了:
“谁欺负你了?”
“……我不认识他。”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脸有点擦伤,衣服也抵消了打向胸窝的大部分力道,可回想事情的经过还是令沙夏心有余悸。
挥向他的那两拳是义正言辞的,那人佯装来修鞋,却突然跳起来骂他是奸细,骂他不知廉耻,骂他为德国人擦皮鞋。那人的每一声责骂都像刀子,刀刀剜在沙夏心上。后来是印刷厂的尼涅尔——丹尼洛夫的副手赶来,才替他解了围。
当然,在沙夏的口中,尼涅尔变成了一名朝不保夕的斯大林格勒市民。
少校右手支头听着沙夏讲述,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人还说你什么?”
“没有了,但他提到了您。”
“哦?”少校直起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他说什么?”
“他说……”沙夏对准靴子上一个顽固的泥点用力刷去,“您是‘腐朽没落的贵族老爷’,是战场上的敌人,也是阶级斗争的对象。”
那个泥点飞了出去,靴子逐渐显露出原本黑而软的皮面。
“那个叫‘尼涅尔’的人是怎么替你解围的?”似乎对他人的议论不感兴趣,少校换了一个话题。
“他说,”沙夏将鞋油挤到靴子的皮面上,“‘自从红军丢了列宁大街,为德国人擦过鞋的大把,干嘛为难一个孩子。’”
其实尼涅尔还说过“有本事就把列宁大街抢回来”这样的话,但沙夏刻意隐去了。
“那你呢,”少校将燃了一半的烟搁在烟碟上,“你怎么想?”
“我没怎么想。”
“沙夏,”少校放入书签,合上书本,“如果这差事让你难堪,你以后可以不来。”
“不,我不会!”沙夏慌了神,“我喜欢这里!”
“为什么?”
“因为您从不为难我,”沙夏倚着头,用刷子将鞋油均匀地抹开,又卖力地刷起来,“不仅不为难我,还送我东西。”
沉默大概持续了三四秒,只有刷毛扫过靴面的细微声响,搁在烟碟上的香烟袅袅散发着蓝色的雾,慢慢融化在黄色的灯光中。
“伤口还疼吗?”
“一点点,”沙夏摇摇头,“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那你过几天再来吧。”
“可是……”沙夏很怕自己不能再帮助瓦西里。
“我不喜欢受伤的人伺候我,”那靴子从矮凳上放了下来,“等你好了再来。”
“……好,”沙夏抬起头,勇敢地望向少校淡蓝的双眼,“您说话算数?”
“嗯。”少校的目光并未离开他,他喝了一口酒,又将杯子斟满,“回去吧。”
沙夏收好工具,向少校说了再见,开始爬那生锈的楼梯架子。
在登上第五级阶梯的时候,少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们苏联人的名字都很有意思,”他略停了一停,“‘尼涅尔’这个名字是把‘列宁’的名字倒过来念吗?”
沙夏在脑海里飞快地拼写了一遍,发现果真如此。“是的,”心里既佩服又失落,“您真厉害。”他和瓦西里要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你呢?‘沙夏’这个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一股不合时宜的自豪从沙夏心里油然而生,被这种自豪感驱使,他回头轻快答道:
“妈妈说,在古俄语里,‘沙夏’是‘保护’和‘帮忙’的意思。”
礼物
《同志们勇敢前进》的旋律低调地回旋在家中,吱吱呀呀的电台杂音无损于它的激昂。
喀,喀,喀,瓦西里用勺子一下一下刮着粗糙的餐盘,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
一盘洋芋熏肉很快见底了,连汤汁都不剩。
“费妈妈,”瓦西里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您这儿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
“这不算什么,”妈妈又为他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圆白菜汤,“你为我们做了太多。”
沙夏很羡慕妈妈,虽然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可妈妈总能变着法子做出大家都赞不绝口的菜肴。而自己在瓦西里的心目中,却始终只是一个需要大人保护的孩子。
不过,能被瓦西里保护,也是很荣幸的。
“瓦西里!”沙夏早就吃完了,却舍不得离开餐桌,“今天你杀了几个敌人?”
瓦西里看向沙夏,双眼明亮得像燃着两个火把,他慢慢举起一个拳头,倏地张开,嘴里还顺带“咻”的一声。
“五个?”
瓦西里嘿嘿一笑,摇摇头,又故作神秘地举起另一个拳头,“咻”地一下张开。
“十个!”沙夏禁不住欢呼起来,“瓦西里!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们天天都在为你祈祷,”妈妈拉过瓦西里的手,将它们合在自己手心里亲吻了两下,像在呵护一团火苗,“你一来,我们就有珍贵的第一手捷报。”
瓦西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沙夏像个学生一样双臂交叠放在桌上,乐滋滋地看着瓦西里,他觉得瓦西里无论是做什么动作,都好看得不得了。
“沙夏,”妈妈转头笑道,“你的东西呢?”
“还差一个鞋底就完成了!”沙夏推开椅子,奔向墙角的修鞋机前坐下,重又开始手里的活计。
沙夏要送给瓦西里一双靴子。靴子是他偷偷向丹尼洛夫要的,据说是从一个被击毙的德军中尉身上扒下来的,鞋号差不多,皮面也保养得不错。他只需擦洗一下内里,祛一祛死人的味,再把鞋底修一修,就能送给瓦西里穿了。
而这时,瓦西里似乎也被他手中的活计吸引了——呀,瓦西里走过来了,几乎就到自己跟前了,沙夏有些紧张:要现在就向他献宝吗?可是靴子还没做好呀。
叩叩叩,叩叩,叩,六下很有规律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是自己人。妈妈走过去开门了,沙夏用眼角瞥到瓦西里止住了脚步,顿时心底掠过一丝掺杂着失落的庆幸:
唉,还是等靴子做好再告诉他吧。
出乎意料的是,一只大手突然伸到了沙夏跟前。是瓦西里的手,被枪油弄得脏脏的掌心里,躺着一个金属做的穿制服的小人。
“今天从敌人身上搜到的,这个叫……” 瓦西里说着,转过头问,“这个叫什么来着?丹尼洛夫?”
“锡兵,”丹尼洛夫从门口走了过来,边走边摘下帽子,他腋下夹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肯定又是各地寄来给瓦西里的信,“德国小玩意儿。”
“嗯,锡兵,德国小玩意儿。”瓦西里对着沙夏将丹尼洛夫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像在现学现卖,“送你的!”
“谢谢你!伟大的瓦西里!”沙夏如获至宝地接过那个锡兵,高兴得只差满地打滚了。
瓦西里也被沙夏这股劲头逗乐了,“好好玩去吧!”他轻轻拍了一下沙夏的头,然后和丹尼洛夫相视一笑。
“沙夏,”妈妈手脚麻利地将餐桌清出来,“丹尼洛夫政委和瓦西里要干正事了,不要打扰他们。”说罢又擎来家里最好的一盏煤油灯,拧得亮亮的,“沙夏,去煮水吧,我来泡茶。”
“好的妈妈!”
沙夏轻快地起身,捞过灶台上的茶壶灌满水,妥妥地放到旁边的小炉上,顺手将锡兵揣进了衣兜。
就在这时,他的手碰到了兜里装着的另一样东西——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差点忘了!
经过丹尼洛夫身边的时候,沙夏在桌子下面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丹尼洛夫立刻会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