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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眉敛目,兰指轻翘,双手柔柔自夫差手中取下那酒鼎,转身挥袖,几枚花瓣便自然落于那酒鼎之中。
此时正好一曲歌罢,郑旦也正愣愣地看着我,我便正借着那最后一丝尾音,转身柔柔地旋跪于夫差之前,水袖轻扬,指尖轻点,自那侍女手中的陶罐之中接下热水,回身献于夫差之前。
冰天雪地之中,我手中的酒鼎之内冒着袅袅热气,几枚花瓣轻微地卷曲着飘浮其间,似是散发着淡淡幽香一般。
“嗯?”夫差轻轻扬眉,似是不解其意。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拉起一个弧度,仍是举着那酒鼎,只是更凑近他的唇边。
这回他老人家算是弄明白了,扬唇便伸手来接那酒鼎。
“大王。”一直站于他身边如雕像一般的男子按住了那酒鼎。
我扬眉,怎么?怕我下毒?
“无妨。”夫差不理会他,倾身上前接过那酒鼎,在凑近我的时候,他忽然弯起唇角,似是不经意般轻语,“就算有毒,既是美人亲手所赠,孤也照喝不误。”
我低下头,似是恭敬,却其实是在大翻白眼,这家伙大概是吃定我不敢下毒了。
将那酒鼎放于鼻下轻轻一闻,他薄唇微启,啜饮一口,复又抬头看我,轻笑,“美人,好舞,香茶,果然令孤大开眼界。”
这算什么?恭维?
我微笑颔首,收舞回立,算是一曲完毕。
感觉到背如刺的眼神,不用说,定是郑旦了,计划失败,她很失望吧。
正想着,鼻子忽然一痒,我忍不住低头掩鼻轻轻打了个喷嚏,糟糕,刚刚穿那么少,又吹风,一定是感冒了。
“怎么了?”华眉悄悄上前拉了拉我的手,关心道。
我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正摇头呢,忽然一阵头重脚轻,我忙抬头抚额,头好疼,唉,我果然是挨不得冻啊,脚步微浮,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说话间,范蠡已上前伸手来扶我。
我抬眼看他,惚恍中,看到他满脸无法掩饰的担忧,呵呵……他也会担忧我?难道说……病号总是比较惹人怜爱的?
“怎么了?说话啊!”范蠡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呵呵,只是头痛得快要炸了,没有其他事啊……没事,我张口想说。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啊!……迷迷糊糊之中,我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啊!我好着急,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停地张合着,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感觉自己像一条离了水的金鱼一般……张合着自己无声的嘴……
四周的事物都在旋转……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有范蠡焦急变形的脸庞……那样的神情,从未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过呢……呵呵……
哑女
“大夫,她怎么样?”一个焦急的男子声音。
“她受了伤寒,之前应该被严重冻伤过却没有及时治疗……”陌生的声音,应该是大夫。
“可是刚刚她好像不能讲话!”那声音急躁起来,是范蠡吗?
“这个老夫无能为力,只能等她等醒来再说了。”那大夫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香宝,你醒醒啊”,一个女子似是在我耳边哭泣,“不去吴国了,只要你醒,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去吴国……”
谁?姐姐?莫离吗?可以不去吴国,可以不去报仇了吗?
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总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声音似哀伤,似无耐……还包含了太多理不清的感觉……
那个声音?……是范蠡吗?
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我却仍是懒懒地躺着不想动弹,不想睁开眼睛,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是在逃避什么……
“三天了,香宝……醒一下好吗?”又是那个熟悉的男声,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便是范蠡了,只是声音分外的憔悴。
“她哑了。”一个冷冰冰的男声突然响起。
是史连,闭着眼我都听能出他的声音,这个家伙的声音倒是精神得很哪!他不是一直都为我保守着秘密吗?为何现在要……
“哑?”范蠡似是一怔,连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怎么会?”。
“被夷光‘不小心’推进了悬崖,在崖边的树上吊了半个时辰,我见她还没死,便救了她上来。”史连冷冷地道,说到“不小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什么意思?那个死鱼脸也会为我鸣不平?
“夷光?”范蠡只说了这个两个字便没了声音,我都无已经法想像现在的他是何种的表情了。
再也按捺不住,我微微动了动酸涩的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范蠡,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有睡好的模样,再偏头,看到的便是史连,他正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似乎知道我会醒一般。
“她醒了。”史连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我道。
那一瞬间,我有个错觉,那个史连是故意在我面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范蠡,或许他知道其实我早已经醒了,他只是想激我睁开眼,面对现实。
“香宝……”范蠡回头看我,眼中有着明显的惊喜,随即又恢复了黯然。
我冷冷瞄了一眼史连,仍是沉默。
见我醒了,史连低嗤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范蠡,安静得可怕。
“真的是夷光?”半晌,范蠡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
我微微转头看向他,心里突然有些不甘和刺痛,扬唇,我点头。只是……呵呵,真的是夷光推我入崖那又如何?对于那个爱你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女子,你能为我做什么?
范蠡看了我半晌,眼中说不清是什么复杂的表情,许久,他忽然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低低地,他开口。
对不起?我无声地咧唇,轻笑,又是对不起吗?只能是对不起吗?
我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紧得我的手臂肩膀微微发疼。
“我……后悔了……”忽然,他开口,轻轻几个字,嘶哑得不能入耳。
我微微怔住,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越王大营,我一人孤立无援,被强行冠以西施之名,百口莫辩之际,我怒极反笑,烧了那补过的破衣,对范蠡摞下狠话:“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现在……他告诉我他后悔了?
虽然不甘,可是我的心竟因他这一句话而温温刺痛,那痛渐渐蔓延开来,弥漫的是满满的苦涩。
“想逃吗?我们逃跑吧,小狐狸……”冷不丁地,他开口,语气竟如往常般轻松,微微带着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我快要有种错觉,眼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范蠡还是那个答应会娶我的范蠡,从来没有失忆,从来没有夷光的出现,我便是香宝,没有穿越时空,不是别人,就是香宝而已,可是……这一切仅仅是错觉。
我微微动了一下,推开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的眼睛,他是范蠡啊,青史留名的越国大将范蠡!在他的心里,有越国的兴衰,有宏伟的抱负,这样的人……他现在告诉我他要带着我逃跑?更何况……此时还有一个病重的夷光……
范蠡将自己陷入一个两难的绝境,无论进退,都会伤人伤己,无论如何决择,他都可能抱憾终生……
而且……我会跟他一起逃吗?
我会吗?
卫琴生死未卜,我可以丢下他不管吗?
第一次,在这个摇远的战国,我有了要牵挂的人,那个桀骜固执,却又心地善良的孩子……
“吴王到!”
我推开范蠡,正襟危坐,这个麻烦的家伙,他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仍是那一身碍眼的明黄,我抬头偷觑,心中却仍不住暗暗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知道几百年后黄色是帝王家的专用颜色啊,居然这么偏爱!
“美人如何病得如此严重?”夫差竟然微微蹙眉上前,仿佛我就要驾鹤归西似的。
越女
见来者是吴王,范蠡只得起身见礼。
静静坐在榻上,我看着眼前那邪肆狂傲的帝王,他如此一副吃定我的模样,若我真的入吴,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彻底跟我梦寐以求的懒人生活说拜拜?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如今是要我入宫?自古有哪个帝王不是后宫粉黛三千,又有哪一朝不是后宫风云叠起,比那男儿战场更为可怕,男儿战场尚是明刀明枪,那后宫却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哪!之前越王与我并无半分瓜葛,君夫人尚且醋海横生波澜,处处想置我于死地,若我真的进了吴宫,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美人,怎么了?”见我不开口,夫差干脆上前坐在我身旁,既是范蠡刚刚所坐的位置。
我抬目看向范蠡,他站于夫差身后,面色难看得紧。
此时我不由得心下为他悲切,他喜欢的人是我,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吧,只可惜他有太多的事放不下,他胸怀家国天下,还有一个苦苦恋着他的夷光……刚刚他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那样云淡风轻地拥着我,告诉我“想逃吗?我们逃跑吧,小狐狸……”
逃跑吗?呵呵……好难呢……
正想着,夫差的脸已在我面前放大一倍,我微微一惊,忙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中灵光一现,我立刻泪水琏琏,如今就算冒西施之名不是我的本意,但冒也冒了,如果因我不想入吴而自揭身份,搞不好还得落得个欺君之罪,但若是因我有缺陷而被吴王摒弃,岂不一举两得,落个干净?
历史上战国之后两千年,明朝燕王朱棣为了躲避朱允文的诛杀,装疯逃过一劫,而我此时虽不必装疯那么累,但至少我的的确确已是个暂不能开口讲话的哑女!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