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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想起往事,近四月之前,她在自家楼道里遇见个白衣女子,风姿绰约,曼妙窈窕,她对她说:“妩卿,色事天下。”一个月后,她在野营时再次见到她。彼时女子一笑间风云色变,她和所有人全然不能反抗,星轨倒转,河水逆流,天地相接之处,是她带他们片刻间到达的彼方。
……她在慕府客房里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慕晟。
一燕海上来,一燕高堂息。一朝相逢遇,仍然旧相识。她同慕晟的初相见,虽无金风玉露,却是一眼便相知如故。然而她与慕晟——意外的是——却并不曾真正交心。她为归去,离开和她被一起带来这里的同学,来到慕府别院,成为即将被慕晟送进宫里的——“礼物”,或者说,工具。
她从没后悔过。
这样一个午后,洛瑕想起慕心绮,慕晟最敬佩的亲姐,慕府中人最钦服仰慕的大小姐,元周后宫里最得宠的盈嫔小主,是她入得宫来,要去相助之人,亦是她入宫至今,都未曾一睹真容的女子。
其实慕府中本有她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着长□裙衫,同色轻纱覆面,虽看不清五官,却依稀辨认得出同慕晟的相似之处。她容颜婉约,漫然生姿,或是用笔之人技艺传神,教人只觉她翩然若仙之雅,而无肉骨凡胎之俗,不见真容却可想象其风流袅娜,艳色倾绝。
她摊开自己双手,两月间指甲长了好些,映着透过窗棂西斜进来的日光去看,泛着微微的透明。这双手,四个月前还是指甲平齐,握着中性笔或者是2B考试铅笔奋力疾书,生怕因为放过一分一秒就丢失一分两分的成绩,然而不过四月之后,就已经养出了诗经中硕人一般的凝脂柔荑,十指尖尖,不沾半滴阳春水,只须做那闺阁风雅的抚琴吟诗之事……这样的高门闺秀、婉媚后妃,是她今后应该成为的那样的女子。
——如慕心绮。
洛瑕撑着绣了鸳鸯戏水纹样的圆枕坐起身来,金线纹路贴在掌心,其实并不硌人。她凑过眼去细细看那图案,倒是零零散散织成一双鸳鸯并头的花样,还有丝线映射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本也不是不爱这样的富丽的。在从前,她也是尤其喜欢这样古意盎然的物事。到了这里,特别是进宫之后,这样的精致玩意流水样的往她宫里送,她见得多了,也不再那么回回都惊叹。倒也并不是她厌烦了不喜欢了,只不过,送她这些东西的皇帝,是个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恶心的糟老头子,东西虽然是喜欢着留下了,可再精致,到了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分外好看的死物而已了——这点上,其实她同那些闺阁里娇憨天真的少女并没什么不同,即便她现在自己想来,也会自觉自己的可笑。
这一日下午是尤其的清闲,皇帝没来,后宫里大多数妃嫔对她都是嗤之以鼻的,她的紫石宫又在水上,凉气重些,妃嫔们大多已不年轻,为防着染病,也不大会有人到她这里——无论是谄媚、寻衅或是别的什么。她静静的倚着圆枕靠了会,觉着已不再困倦,便索性起了身,走出寝殿外的小花园里。
慕府里她带进宫来的丫鬟琼玖正带着新来的宫女莳花。慕府的三个家生丫鬟中,琼瑶年纪最长,有十七八岁,人也稳重圆滑,琼琚十五岁,十分的利落直爽,对慕府,特别是慕心绮忠心耿耿,剩一个琼玖,才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还小,稚气未脱。若说慕晟点了琼瑶给她是为助她,琼琚是为监视她,但为何要选琼玖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却不得而知。琼玖原本正忙,一抬头见到琼琚正从花园角门边回来,忽然飞快的扭头四下望了望,紧接着放下手中的活计便向琼琚处走去。
洛瑕看过一眼,却不言语,抬手唤来琼瑶。
“小主找奴婢何事?”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琼瑶看向角门处一红一黄两道身影:“琼瑶,你说,她们两个是在说什么呢?”
琼瑶扫过一眼,目光未有片刻停留,毫不迟疑道:“奴婢只知专心侍奉好小主,旁的事,奴婢无意去管。”
“是无意去管,还是被知会了不必去管,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们都是慕府里出来的,谁是你们心里真正认定的主子,你们比我更清楚。故而不论你们做出什么,只别将你们自己做坏了的事牵扯上我,我便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记住这些,我同你们之间也可相安无事。”
她整了整袖口流云花纹,目光在低语说完又迅速分开来的琼琚和琼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琼瑶微低的脸容上,声线里蕴出一丝笑:“琼瑶,你也觉得这样尚好,是不是?”
蓝衣的侍婢沉默半晌,忽然毫无征兆地跪下:“小主这样提点奴婢,奴婢若是还不识相,便实在是蠢到极点。请小主放心,琼琚和琼玖那里,奴婢也会知会她们。小主宽仁,奴婢等不会不懂事,丢了小主的人。”
洛瑕微倾了身,伸手扶住她的肩:“在这深宫里,丢不丢人有什么好计较,能活得下来,就已经要烧香拜佛了。我一个人在这宫里,除却大小姐,便真真是孤立无援。你们同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站在一条船上,撇开主仆身份不谈,还应当互相扶持,不然还等不得出去,便将命送在这里,岂非不值?琼瑶,我知你聪明,一点即透,话已至此,我也不必多说,日后,还盼你们对我多提点。”
她说罢,竟双手并在身侧,深深福了一礼。琼瑶大惊,一把扶住她,止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小主言重!小主言重!小主行这样的大礼,奴婢受不起!”
洛瑕拦住她,柔柔一笑:“琼瑶,你长我两岁,今后我还要仰赖你,不如,唤你一声姐姐可好?”
琼瑶面上一愣,当即又磕了一个头:“小主千金之躯,来日是要青云直上的,奴婢身如蒲草,承蒙小主错爱,当不起小主这一声姐姐啊!”
洛瑕摇头:“我也晓得人前尊卑不分不合礼数,故而我便只在私底下这样叫你,姐姐你说可好?”
她言辞恳切,琼瑶推却不得,只得沉默着又磕下几个头。
因下午睡过一回,入夜后,洛瑕反倒再睡不着,便披衣起了身,正要推门,却听门外廊下有人交谈。
“……你可真是好样的,这么快便弃了公子和大小姐,另效了新主!”
这声音尖锐,像是琼琚。
洛瑕停了手上动作,静静听着。
“你以为她是傻的?你同大小姐那些来往,她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回答之人是琼瑶,听声音亦失了素日持重,尽管刻意压低,却还是听得出语气急促的上扬。
“哼,她不傻,是啊,不然公子怎么会选她?可那又如何?大小姐运筹帷幄,宠冠六宫,哪里还需要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相助?!公子也太低估大小姐了!”
“公子要她进宫,除却相助大小姐,另一重用意,便是要在不得已之时,将她推到明面上去,做大小姐的替死鬼。大小姐是公子唯一的亲姐,公子怎么会弃下大小姐同他一道肩负的慕府兴衰荣辱于不顾,一味去走一步无用之棋?”琼瑶言辞恳切,又道,“琼琚,你记着,公子要我们跟她进宫,是辅佐于她,不论是为公子还是大小姐,我等都非得做到不可。”
琼琚再没接话,二人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洛瑕攥紧袖摆的手指慢慢松开,这才发现,她掌心早已浸湿了一层冷汗。
就算琼琚行事鲁莽,可是以琼瑶的谨慎,这样的谈话,怎么会恰恰在她寝殿之外说出?她不信琼瑶会蠢的这样,那就一定是故意要她听到。可是,这样的事,她早便晓得。她自己是慕晟手中的一枚棋子,什么相助那布局之人,都不过谎言,必要时候,她就是要代替慕心绮献出一切的那一个。可还有人要这样处心积虑的迂回告诉她,那人是谁?不会是慕晟,这样于他没有任何意义。那么,是慕心绮?可她这样做,又能是为了什么?
入宫近十日,她终于感受到这寂寂深宫的寒冷。
多少家族的荣辱系在这里的无数女子身上,而这里的女子,有几人能像是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将帅,又有几人,不过是将帅手中随时可以送命的卒子?若说慕心绮是布局落子的控制者,那么她手中有多少枚棋子?这其中,是不是也有她一个?答案早已自琼瑶琼琚之口说出,她是。或许不知什么时候,慕心绮的策略,就成了弃卒保帅,而她自己,就立刻要作为被弃之不顾的卒子,将身以献,来替她这肩负慕家荣辱的布局人去送死。
这是慕晟给她安排的命。
洛瑕打了个寒战。她想逃,快点逃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在秋夜寒凉的风雾里推开了殿门,跌跌撞撞的跨过了门楹,连槛上的红漆被她磕掉了一块都毫无所知,只想一心向外跑去。
这是个会葬送一个女子一生一世的地方,无论红颜白骨、美人画皮,她们或许都已经司空见惯。面对面是如花的笑靥,背过身去,却可能是蛇蝎露出獠牙咝咝吐信。这样的难处,她受不起。
回过神来时,她已是孑然一身站在永巷的冷风中。透骨的寒意从她□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蔓延进心底,她四下里望望,只见空无一人,而她心里一阵沁凉,如同潮水般攫取住她的心脏。洛瑕捂住胸口,低低地,呜咽出声。
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茫然无助,罢了。
☆、(四)
紫石宫中三日烟熏火燎,宫人端进端出的药汤药渣将整个寝殿染遍了沉沉涩涩的苦味。这三日里,皇帝来看过她数次,洛瑕也间或醒来过几次,并没有一次能正好看到皇帝,却在闻到这样的药味后,再一次沉睡过去。她连续不断的陷入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时梦到过什么,她都不再能记清,只依稀记得彼处舞榭歌台,红粉繁华,衣香鬓影,有人独倚高楼,她轻声唤了回眸,相见之间惊鸿风流,换得一笑相酬,而转瞬间,又有人骑了东风白马,斜倚桥头,十丈红尘里,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