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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对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用英语对钟小姐说道:“是不是你先惹她了?”
钟小姐一怔,随即翘起了嘴嘟囔道:“我就半夜打了个电话想问候她而已。就算吵了她睡觉,她怎么可以这么粗鲁!少白哥,她不但骂了我,她还骂了你!”
我忍住喷她一脸肠子的冲动,垂下眼不去看前排的两个人。
出乎意料,我听见楼少白居然笑了起来,带了点调侃似地说道:“你会这么好心?可玲,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她好欺负。她就像……”他稍稍停顿了下,“像一只小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向你伸出利爪抓你一脸的血。所以你以后最好别惹她。”
他竟然这么说我!我有些惊讶,抬起了眼,与他在前视镜中目光再次相遇。
钟小姐不高兴了,冷笑道:“凭什么?不就一个乡下女人?少白哥,你可别忘了,姨妈临死前,你答应过她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现在为了她家的地图娶了她,你本来就对不起我了,现在她欺负我,你还不帮我……”
她说到最后,已是带了点哭腔。
“我是答应我母亲要照顾你的,但没说娶你。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有血缘关系,你只是我的妹妹。你也是去留过学的人,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楼少白仿佛有些不耐,口气不大好了。
“我不是你的妹妹,只是表妹!表妹是可以嫁表哥的!我不管,反正你答应过姨妈了!等你利用完她,你就和她离婚!”
钟小姐大声嚷了起来。
我的心怦怦乱跳。
弄了半天,这两个人竟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种!
车子嘎吱一声,猛地停了下来,我晃了下身子。
“我早就叫你不要到凌阳来,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还瞒着我和约翰那种人打交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今天被人炸死了!你再闹,现在我就送你回去,明天让人再送你回老家或者去上海,随你的便!”
楼少白侧头对她说道,这次改用中文了,脸上象罩了层寒霜。
钟小姐一下软了,可怜兮兮地低声说道:“这女人能帮你,我……我也只是想帮你……”
“怎么了,这是……”我觉得有必要出声,于是装作很不解地出声了,“少白,这位小姐是……”
“钟可玲,我表妹。”
他简短应了一句,重新开车向前。
钟小姐回头,恶狠狠盯我一眼。
“哦,是表妹啊。少白你也真是的,让表妹一个人住外面。等家里收拾好了,让表妹搬过来住,人多才热闹些。”
我朝前视镜中的楼少白说道。
楼少白哼了一声,我注意到他望着我的目光里含了丝叫我不要多事的警告意味。
我现在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挺好的,冲他笑了下,这才收回了目光。
钟小姐一路再没生什么事,我自然也不说话,一路很快就到了公署。
这个地方应该是从前清的衙门改装过来的,只是大门口的牌子被换成了“凌阳公署”。楼少白刚停车,就有很多人迎了出来,记者的闪光灯也不停啪啪闪着,晃得我眼花。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老爷和池孝林也在其中。
宽敞的大堂之内,电灯亮得如同白昼。墙上贴了红底金字“热烈庆祝……”一类的口号标语,顶上是垂挂下来的彩球花束。到场的男人有三种打扮,除了像楼少白一样穿军服的,就是以市长先生为代表的西式燕尾服,前缀黑结,戴高而平顶的有檐帽。剩下的就都是像池老爷一样的长袍马褂。年纪大些的夫人们大多是晚清样式的绣袄绣裙,年轻些的就像我这样的装扮,而打扮出挑的钟小姐无疑是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焦点。楼少白被市长先生邀请发表演说的时候,她就傍在身边,不停地接受记者的拍照,一脸的兴奋和得意。
池孝林很快就找到了我,向我打听早上教堂发生爆炸的内…幕。他的消息很是灵通,竟然也知道楼少白去过那里。我推说不知道,又说楼少白防我防得很严。他看了眼像花蝴蝶一样满场游走的钟小姐,有些恼怒道:“那个女的,是他的表妹?你看看她,和楼少白多亲热?你多学着点,这样木头木脑的,怎么讨他欢心?”
我嗯了一声。池孝林仿佛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又走了,我抬头,发现原来是钟小姐过来了。
“池小姐,少白哥既然娶了你,你就该拿出点样子。你看看那些不要脸的满清遗老,一个个都争着要把女儿塞给他当小妾。你就不去管管?”
钟小姐双手抱胸,冷笑着说道。
我顺她视线望去,见一个乡绅模样的人脸上带了讨好的笑,正和他搭讪,边上是个面含娇羞的年轻女孩。
“哦,要是你表哥愿意,我倒不介意。我说过了,喜欢家里热闹些。”
我朝钟小姐笑了下,慢悠悠说道。
钟小姐气得顿了下脚,撇下我朝楼少白走了过去。
我懒得再看,也不想池家的人再找上我说话,就往大门口退了些去,望着眼前这满场穿梭的各种装扮的男女,忽然又有了时空错乱的怪异感。
“楼夫人,不要回头,跟我出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腰后突然被顶上了什么硬物,我听见身后有男人压低了的说话声。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楼少白的方向,见他被一群人淹没在中间,根本没注意到我。由不得我不走,我已经被腰后那硬物顶着往外去了。
出了大厅,庭院里光线黯淡,衙署门口的人进进出出,这个人就这样一路无阻地将我挟出了大门。
“你要是想绑架我来威胁楼少白,那就找错对象了。我虽然是他夫人,但他根本不在乎我死活,里面那个钟小姐对你来说更有价值。”
我的后背已经沁出了汗,颤声说道。说话的时候,我微微侧头,借了衙署门口的灯光,看见这个男人身材高瘦,穿着普通短打衫,头上压了顶青色帽子,帽沿下是一张年轻而清癯的脸,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炯炯有神。
他没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靴落地声,我的心一下狂跳起来,刚要回头,嘴巴就被那人紧紧捂住,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异香,眼前一黑,快要栽倒在地的时候,感觉到被那个男人扛了起来。那男人身手十分敏捷,扛着一个大活人,跑动仍十分迅速。
“站住!”
意识朦胧中,我依稀听到后面楼少白厉声大喝,我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咬住嘴唇,用痛意抵抗着绵密的想睡过去的那种黑甜的诱惑。
那男人大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跑了段路,楼少白仿佛已经追了过来,我觉得自己像麻袋一样地滚到了地上,耳边是砰砰的枪响,再也熬不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一张床上,边上是楼少白和一个外国医生,医生正耸肩对他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吸入了一种能暂时麻痹神经的迷醉药物。过了药性,自然就会醒来。啊你看,她醒来了……”
我动了下还有些晕的脑袋,正对上了楼少白的眼睛。忽然听见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钟小姐。
楼少白送医生出去,钟小姐就俯身到了床前盯着我,脸色不太好:“池景秋,早知道那男人是来绑架你的,我才不会跟少白哥提!”
我略想了下,也就差不多明白了。大概当时她凑巧注意到我和那个男人出去的背影,以为我们有奸…情之类的,为了抓个现行,所以才急忙告诉了楼少白?
现在她一定后悔死了。
看着她一脸的懊丧,我啼笑皆非。不管她出自什么意图,反正确实是帮了我,所以我坐了起来,很认真地道了声谢。
她哼了一声,倨傲地撇过了头去。
楼少白进来了,朝她下了逐客令:“可玲,不早了,你回房间睡觉去吧。”
“是我救了她!你还赶我走!”
钟小姐一脸的不愿,反而坐在了张椅子上不起身。
楼少白看她一眼,拿起电话摇了个号码:“明天记得给我去订一张到上海的船票,越早越好,头等舱……”
钟小姐像弹簧一样地蹦了起来,抢过他手上的电话,叮一声挂断了,搂住他胳膊撒娇起来:“少白哥,我听话不就好了,我不回上海。”声音娇腻甜蜜,听得我一阵鸡皮疙瘩冒出来。
钟小姐终于也走了,只是走之前,回头又不甘地看我一眼,一双靴子踩得地板噔噔作响。
楼少白过去锁了门,朝我走了过来,刚才面对他表妹时的宠溺和无奈之色就消失了,转而有些凝重。
“那个男人是谁?”
他坐到了我旁边,冷冷问道。
我一阵不快。好歹我也刚刚历过一场劫难,他一开口,就仿佛我又和那男人相约私逃似的,任谁也不会痛快。
“我还想问你呢,楼少白,你有本事抓住人家,不就一清二楚了?明明是你在外面冤家结得太多,我倒霉嫁给了你被盯上,你不反省自己,还好意思来问我?”
我不甘示弱,把他顶了回去。
他像是噎了下,看我一眼,脸上慢慢浮出了丝笑,落我眼中,就是阴笑。
“看来你已经全好了,蹦跶的劲头很足,我还担心了你一会……”
他会担心我?
我冷笑了下,当没听见。
“既然你好了,那我们就说点正事……”
楼少白站了起来,踱到桌子前,拉开抽屉,我看到他竟然拿出了一支只有手掌心大小的手枪。他把弄着枪柄,慢慢又朝我走了过来,坐到了我身边。
“池景秋,早上那把火其实是你自己放的,对不对?你也根本不是藏在福妈房间里,而是趁乱跑了出去。有人看见你从外面进来。你跑去教堂了吧?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突然这样问我,那把玲珑的枪已经指在了我的额头眉心。
我脑门一阵发凉,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