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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将釉瓷白玉壶放下,沈予又开了口,再次喝斥道:“你都来东苑十四日了,还不知晓谁喝水谁喝酒吗?”
话虽如此说,但沈予面色尚不算太差。他见方才晗初先为自己倒水,心里终于舒坦了些,再指了指面前的酒杯:“还不给小爷满上!”
晗初被训斥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为何沈予今日火气如此之大,前前后后训斥了她好几回。虽然心中兀自犯着嘀咕,但面上到底不敢怠慢,她连忙将沈予酒杯里的清露倒掉,又满满斟上美酒,恭敬地行礼请罪。
沈予终是恢复了如常面色,端过酒杯放至案上。他再次瞟了一眼晗初,却是开口对云辞道:“挽之,你对下人实在太过宽厚。我这个哑婢也被你惯坏了。”
云辞情知不能再为晗初说项,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便浅浅一笑,未发一言。
此后淡心也从厨房折返,便与晗初分别站在两位主子身边服侍。自然,淡心是一直跟着云辞的;晗初也只得去侍奉沈予。
这一晚,云辞与沈予相谈甚欢,两人从少年往事谈到两国时局,即便晗初在一旁听了,也能感到那一份情同手足的深厚友谊。
沈予虽是独自饮酒,但受席间气氛所影响,越饮越有兴致。如此一来,晗初也受累颇多,不停地为他斟酒、布菜。
云辞默默看在眼中,有些担心晗初的肩伤。白日里她磨了一天墨,晚上又在此侍奉酒菜,都没有机会用晚饭。
想到此处,云辞已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下酒杯,阻止沈予继续畅饮:“子奉,今夜你委实喝了不少,适可而止罢。”
沈予的眼神是一番清明,仿佛仍未尽兴:“呵!我的酒量你还不知晓吗?挽之,你也太小看我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不让我一醉方休?”
云辞闻言颇为无奈,再看晗初好似并无大碍,便也不再阻止。
岂知淡心却不乐意了:“小侯爷,您行行好罢。奴婢与出岫忙活了一整日,连口水还没喝呢!”她粉唇翘起,拿了云辞做挡箭牌:“再者主子也不大熬夜,您是夜夜笙歌之人,主子可要歇息了呢!”
“淡心!”云辞有些不悦,脱口喝斥她的逾越。
淡心便如受了委屈一般,垂了双眸不再言语。
晗初竟是忙得连口水都没喝吗?沈予开始心疼了,这的确是自己疏忽,只顾着恼她,还刻意去寻她的晦气。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沈予就势开口缓解:“淡心姑娘说得没错,是我疏忽了。挽之莫怪。”
不过是斟酒布菜而已,原本也不是什么繁重的差事,只想要多看她几眼,却反倒忘记她尚未用饭了。
沈予越想越觉心疼,再对淡心道:“你说得极是,快去服侍你家主子歇息,我命厨子做好饭菜给你们留着。”
沈予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自觉已说得足够明白。他边想边兀自起身,瞥向晗初低低命道:“小爷我不胜酒力,你将我扶回西苑去。”
不胜酒力?也不知方才是谁反驳了云公子的话,自诩酒量极好。晗初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沈予,后者佯作脚步不稳,顺势半倚在晗初身上,再对淡心笑着嘱咐:“好生服侍你家主子歇下,小爷我先走一步。”
沈予说风便是雨,云辞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再看了晗初一眼,见她的目光也恰好看来。两人的视线这般胶着在一处,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情。
晗初连忙敛眸回神,唇畔也不自觉带上一抹浅笑。
“愣什么神儿?还不扶小爷回去!不想吃饭了是罢?”沈予没瞧见那两人的微妙对视,只轻哼一声。他嗅着晗初发间的隐隐清香,心中莫名地愉悦起来。
晗初不敢再耽搁,连忙扶着沈予走出膳厅,往西苑行去……
第19章:看画又当画中人
浩瀚星空之中划出一道天光,漫漫银河绚丽凝紫。夏末的夜间凉风微徐,拂过各人面上,带着各人的心思。
沈予只觉微风怡然,吹散了酒气,兼且美人在侧,是说不尽的神清气爽;
而晗初却觉得凉风难耐,自己又贴着沈予的炽热肌肤,两种触感交替令她很不自在。
不同人,不同心事。晗初尽力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地扶着沈予往西苑走,待走至苑门前时,她刻意脚步微顿,想要告退。
沈予脸色一沉,钳制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还没将小爷送到床上,便想跑了?”
晗初闻言心中微恼,但也算摸到了沈予的脾气,便咬了咬牙,扶着他继续往西苑里走。
沈予见晗初没有再抗拒,便也稍稍松开了手劲。夏季衣衫本就单薄,他捏着她的胳膊,又闻着她身上的淡淡体香,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晗初……”沈予伸手揽过晗初的腰肢,附在她耳畔轻轻呢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比‘出岫’好听。”
感受到一只温热手掌覆在腰后,晗初只觉周身发麻,好似有一条诡异的蛇,正攀附着自己的腰肢,缓缓上移。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稍稍表露出抗拒,沈予见状便松了手,没有再勉强。
“手臂上的簪伤好些了吗?”沈予看出晗初的不悦,遂转移了话题。
晗初点头。
“让我瞧瞧。”他边说边去掀晗初的衣袖,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迷离月色之下,一只玉臂逐渐裸露在外,泛着剔透耀眼的白。沈予轻轻抚摸其上的伤痕,十分心疼地叹道:“明璎那个恶妇!”
他俯身望向晗初,目光多了几分郑重:“回头我调制去疤的药膏,绝不会教你留下疤痕。”
其实晗初并不在意这些簪痕,便也随意地笑了笑。她抬眸再看沈予,但见他目光幽深、神色郑重,没有丝毫亵玩之意。
这反倒令晗初尴尬起来。
好在沈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低低看着她,几近痴迷地道:“晗初……”
晗初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安静地等待下一句话。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沈予再说话,便再次抬眸看他。
沈予有一双黑曜石般的星眸,在月光之下闪烁着幽光。难怪从前姐妹们都抵挡不住他的温柔攻势,单单是这深情款款的凝视,便足以令所有女子春心芳动。
但不包括晗初。
气氛又再次静默起来,她不再看他,收敛起心神。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才听见沈予欲言又止地道:“算了,送我去株雪那儿。”
晗初轻轻颔首,继续扶着沈予在西苑里行走,两人一路无言。
待行至株雪的院落前,沈予再次开口相问:“嗓子好些了吗?”
晗初一愣,继而摇头。
沈予又蹙了眉,良久道:“回去罢,别忘记用饭。”
听闻此言,晗初略感诧异,总觉得沈予对自己的态度甚是奇怪。有时关切、有时孟浪、有时冷眼、有时鄙夷……她对此着实费解,便低眉哂笑,对着沈予轻轻俯身行礼,以示告辞。
“你不该看着主子先进屋吗?”正欲转身,晗初又听见沈予的声音,这一次已没了方才的关切。
果然,沈小侯爷当真是喜怒无常。晗初无奈地向沈予谢罪,两人目光相撞,男子冷带探究,女子清亮如织。
最终,还是沈予先行收回目光,沉着脸色转身进门。晗初见状也不多做停留,继而往东苑返回。
她走得太快,步履太急,便也没有发现,那个传说中的风流浪子,自她离开之后又返身走了出来,定定站在门口瞧着她的背影,长久长久,没有收回视线。
夜色撩人,月色如水,银光皎洁的西苑之内,唯有阑珊灯火诉说着主人的空虚。
她走了,他还立在原地,他看着她,寂寥有如未作完的画卷。而这幅半成之作,也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
沈予并未察觉周围有人,兀自在株雪门前站了许久,跨过门槛重新迈进院落。
“小侯爷……”株雪见沈予两次来去,持着烛台站在院子里相侯。
沈予见到株雪的盈盈身段,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情绪,便冷冷“嗯”了一声,继而抬步往她寝闺里走。
“小侯爷……”株雪跟在沈予身后,为难地解释:“株雪今日来了葵水,不便伺候……”
沈予立时停住脚步,转身恨恨斥了一句:“什么东西!晦气!”说着仍旧跨过门槛,走进株雪的寝闺。
人已进了屋子内,他才对着屋外委屈的美人儿又撂下一句:“滚去偏屋里睡!”
院子里的喝斥骤隐怒气,隔墙传入红衣女子的耳中。茶茶站在院墙下的光影晦暗处,想着沈予方才的两进一出,心中涌起了浓重的妒恨……
翌日清晨,送走沈予之后,株雪去找茶茶诉苦。
“前些日子听流光姐姐提起,说是小侯爷买了个不会说话的孤女回来。我原本还想着,小侯爷对咱们有几分旧情,可昨日便受了场委屈。”株雪撇着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茶茶对昨夜发生的一切佯作不知,淡淡笑问:“妹妹怎么受委屈了?说来听听?”
“昨夜小侯爷去东苑喝了酒,是那个哑女送回来的。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子功夫,小侯爷原本都进了我的院子,却忽然又跑出去找她……”
株雪顿了顿,只觉大受打击:“想必是没找到人,小侯爷又折了回来……我原本是来了葵水,便请小侯爷去您屋里歇下。岂知小侯爷十分恼怒,喝斥我去睡了偏屋。”
茶茶昨夜在院外早已听了个清清楚楚,株雪的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自然心如明镜。只不过,她并不打算戳破。
茶茶温了一壶水,给株雪倒上一杯,蔼声劝慰道:“妹妹既来了葵水,可千万别动气。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株雪接过杯子握在掌心里,恨恨地道:“能与姐姐说道出来,我心里舒坦多了。”她迟疑了片刻,又问:“听说那哑巴是个美人,我还没见过呢!是真的吗?”
茶茶兀自啜了口茶,并未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