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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太后这副神情落入太夫人眼中,后者已是多了几分把握,轻笑道:“太后娘娘怎得糊涂了?那贞节牌坊,可没说非得给出岫。”
叶太后猛然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太夫人再笑:“也许当时赐下这牌坊,在应元宫里是言明赐给出岫的,可真正的旨意上只说赐给云氏四座牌坊,没说这贞节牌坊是给谁的。只不过因为当时还有一道旨意,册封出岫为‘一等护国夫人’,因而世人才会想当然地以为,这牌坊是为出岫所立。”
太夫人话到此处,叶太后恍然:“你是说……”
“老身是说,云氏一门不止出岫一个寡妇。老身孀居二十年,独自支撑云氏,怎么?这难道还不值得一座贞节牌坊?”太夫人眯着双眸,别有深意地看向叶太后。
“你说得没错!”叶太后险些要拊掌赞叹。自己怎就没想起这弯弯道道?反倒是让谢描丹想起来了?叶太后心里又是负气,又隐隐为爱子高兴,便道:“那如今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你去和你媳妇说,让她立刻去诚王府照顾诚王!”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贞节牌坊是贞节牌坊,出岫是出岫,咱们好端端地说那牌坊,为何要扯上出岫?”太夫人显然不愿松口。
叶太后闻言心底一沉,面上也有些恼了:“谢太夫人你是在耍弄哀家吗?”
“太后娘娘多虑了。”太夫人不卑不亢:“贞节牌坊究竟是赐给谁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说说罢了,世人心里还是认为这牌坊是给出岫的。那她怎么肯改嫁?心里头必然也有负担。”
“正话反话都教你说尽了!”叶太后一拍桌案,显得急躁不堪:“你要提出什么条件,赶紧给个痛快话!你等得及,我儿子的性命可等不及!斗了几十年,此时切莫再假惺惺了!”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太夫人见叶太后终于装不下去了,才缓缓笑道:“老身想出一计,既不用砸了这牌坊,还能解了出岫之困。”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叶太后一分也不愿再伪装下去,将对太夫人的不满之意尽数写在脸上,一张精致的容颜沉了几沉,颜色变了几变。
太夫人仍旧沉稳而笑,越发从容不迫起来:“老身的意思是,您既然难得来一趟烟岚城,又是凤驾亲临敝府,大可亲笔题个字。想必您在那贞节牌坊上写几句话,圣上是不会置喙的。”
“写什么话?”叶太后似懂非懂。
“老身与太后娘娘自闺中相识,迄今算来也几十年了。您驾临敝府看望‘老友’,有感于老身孀居艰难,题几句感慨难道不成吗?”
太夫人以上这番话,终于令叶太后明白过来,她心中一喜,忍不住拍案叫绝:“你说得对!旨意上可没说贞节牌坊是赐给谁的。只要哀家在上头题了字,那便坐实了这牌坊是为你所立,与出岫夫人无关!”
叶太后激动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厅内来回踱步,似在斟酌到底要题什么字。想了半晌,即兴脱口道:
“一门富贵行仁商,廿年巾帼执厅堂。
节烈堪为天下范,千秋百代竞流芳。”
“一门富贵行仁商”指的是云府无疑;“廿年巾帼执厅堂”无疑是指孀居二十年的谢太夫人。只此一个‘廿’字,便足以说明这首诗所赞美的对象是谁,而只要再将这首诗镌刻在那座贞节牌坊的汉白玉柱子上,便是无形中告诉世人,这座牌坊的主人不是出岫夫人,而是谢太夫人!
此计当真绝妙!既不至于拂了天授帝的面子,也能解了出岫夫人的守节之困!叶太后口中来回念叨这首诗,越想越是赞叹不已。
太夫人亦是笑着附和:“承蒙太后娘娘金口题诗,老身受宠若惊。”
叶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若非为了诚王,哀家会给你题诗?便宜你了!”
太夫人没再多言,端起案上的茶盏,揽袖轻啜一口。便是这一个动作,已很好地掩饰了她的心思,因而叶太后也未曾瞧见,太夫人那宽大的绲边金丝袖子后头,是如何一副得逞的笑意。
叶太后犹自回忆着自己即兴所吟的诗,忙道:“快让人拿纸笔进来!哀家老了记性不好,不消一时片刻就该全忘了。”
太夫人这才朝外吩咐了一声,管家云逢立刻备好笔墨纸砚呈送进来。叶太后没有伏案,便就着云逢手上的托盘,洋洋洒洒大笔一挥,将方才那首诗默写出来,期间还不忘斥责云逢:“你把托盘端稳了!”
片刻,一诗终成。叶太后自己读了一遍,想了想,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个题目“天授元年七月十五,与谢太夫人重聚云府,故作此诗赞其节烈”。
写罢,撂下毫笔,对云逢命道:“告诉张春喜,传哀家口谕,即刻将此诗镌在云氏的贞节牌坊上!”
云逢不敢多问,又悄悄看了太夫人一眼,见太夫人略微点头,他才躬身领命,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传话。
叶太后摆弄了一下衣袖,冷哼一声:“你这管家倒很忠心。”
太夫人笑着没有说话。
叶太后见状又是咬牙:“真是便宜你了,平白无故让哀家为你赋了首诗!反倒成全了你的节烈之名!”
太夫人依然笑吟吟,也不见生气,只道:“老身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叶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位置上,道:“这下也没什么阻碍了,你点头让出岫夫人改嫁罢。”
“老身从未阻止她改嫁。”太夫人笑回:“是她自己愿意守着云氏。”
“倒也有几分性情,无怪乎潇儿喜欢她。”叶太后口中如是说,面上却道:“既然你不阻止,那你让她收拾收拾细软,今日便同哀家一道回诚王府。”
“今日?”太夫人故作惊奇。
“怎么?难道还要等到十年八年以后?”叶太后绷起脸面:“云府能让她穿金戴银、好吃好喝,诚王府自然也不会怠慢她。虽说比不上云氏财大气粗,可养她一个妾还是绰绰有余。”
“妾?”太夫人故作蹙眉,声音又是一沉。
叶太后笑了:“她一个寡妇,难道还指望能做诚王正妃?许她一个侧妃位置也该满足了罢?”
“堂堂云氏的当家主母,去给诚王做妾?”这次轮到太夫人大为不满。
“又不是让她以‘出岫夫人’之名再嫁,自然要给她更名换姓。”叶太后抬手挽了挽耳畔垂发,继续说道:“她一个婢女出身,你儿子死后才将她扶正。怎么?做了几年当家主母,她放不下身段了?诚王不计较她寡妇之身,她还想怎样?多少深闺淑女求都求不来!”
“那您还是让‘深闺淑女’去照顾诚王好了。”太夫人脸色不豫,开口还击:“出岫是我云氏的媳妇,老身早已将她看成半个女儿。她若再嫁,必是要诚王明媒正娶,以诚王妃之礼迎她入门。倘若是让她做一个小小姬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亦是对云氏、对辞儿的侮辱。”
听闻此言,叶太后冷笑一声:“让云氏的寡妇去做诚王妃?谢描丹,你老糊涂了罢?诚王的颜面往哪儿搁?我儿子要捡你儿子剩下的?你想得倒美!”
太夫人仍旧坚持己见:“出岫再嫁,自然是要更名换姓,绝不是以如今的身份再嫁。太后娘娘大可找个重臣收她做女儿,再风风光光地嫁给诚王。”
“呸!”叶太后闻言恼怒至极,狠狠啐了太夫人一口:“她再更名换姓,也是云氏的寡妇!这有什么区别?哀家照样输了里子!”
叶太后越说越是愤慨:“许她侧妃之位已是天大的荣耀,还妄想做哀家的儿媳妇?谢描丹你好会打算盘!若是今日遂了你的意,哀家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你骑在头上!”
叶太后此时已气得满面通红,太夫人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声音略有些冰冷:“既然太后娘娘固执己见,那老身与您是谈不妥了。此事只得就此作罢。”
“啪啦”一声,叶太后拂袖而起,一把将茶盏摔在地上:“刚刚得了哀家的题诗,你就立刻翻脸。谢描丹,你故意的罢?”
第264章
此时此刻,叶太后已是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抚着心口咬牙切齿。她今日本就穿了猩红缎面的五彩连波缎裙,首饰也是一整套的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再配上这潮红的面色,整个人犹如刚从火炉里走出来,浑身上下都冒着火气。
“诓骗哀家为你赋诗,成全了你的节烈之名,然后再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叶太后发现自己中计了,抬手指着太夫人,恨不能一手戳到她脸上:“我早该想起来,这是你惯用的伎俩!”
想必是方才茶盏摔落的动静太大,叶太后此话甫毕,厅门立刻被人从外头推开。但见云氏暗卫及宫中侍卫分为两派,一并破门而入,唯恐各自的主子有什么闪失。
“滚出去!”不等太夫人发话,叶太后已呵斥道:“谁教你们进来的?没得给哀家丢人!”
叶太后的脾气,宫中众人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连连告罪又退了出去。太夫人也对云氏暗卫一摆手,命他们退下。
叶太后本就是在气头上,方才见两方人马推门而入,显然云氏暗卫的派头更大、训练更有素,于是她更觉怒气横生:“谢太夫人执掌云氏真不得了!不仅心机深沉工于算计,就连手下人也是训练有素。”
太夫人保持着万分冷静,也不怕说话得罪她:“太后娘娘多虑了。您如今是开国太后,云氏只是一朝臣子,如何能在您面前妄自尊大?老身也没想要算计您,是您自己想得太多。”
“你是说哀家多疑?”叶太后一个眼刀丢过去,狠狠剜了太夫人一眼:“哀家没有闲功夫在这儿跟你闲扯。你给个痛快话,出岫夫人你放不放人?”
“只要诚王愿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老身自然放人。”太夫人毫不示弱:“我云氏的主母去给诚王做妾,莫说出岫同不同意,老身头一个就不同意!”
“云氏的寡妇妄想做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