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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叶太后终于被此话所激怒,额上青筋暴露,声泪俱下地控诉道:“畜生!白眼儿狼!你这是要逼死我母子二人!”
“朕不是逼死你们母子二人,只要其一便已足够。”天授帝长叹一声,微阖凤目:“朕视经铎如亲兄弟,若非你这母亲从中作梗,朕与他会更加亲厚。”
“说来说去,你还是忌惮哀家,怕哀家利用娘家势力。”叶太后抹去眼角残泪,平复片刻,再问:“是不是只要叶家倒台,你就放过潇儿?”
“朕不担心经铎,朕只担心母后你。”天授帝不再看叶太后,似是不忍,又似不屑:“只要母后能让朕完全放心……经铎依然是朕的手足。”
“如何才能让你完全放心?”叶太后明知故问。
这一次,天授帝只双手背负,沉默不语。
叶太后自然明白,能让天授帝完全放心的法子唯有一个——死。只要她死了,叶家便没了倚仗,再也不是外戚了。而只有叶家彻彻底底地倒台,天授帝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
一旦聂沛潇成为毫无倚仗的空壳王爷,没有权势、没有后台,天授帝便能信任他,放过他。
“哀家明白了。”叶太后的胸口开始不自主地抽动,似哭似笑,更似自嘲:“当年那算命之人只说我会享儿子的福,却没说我会死在儿子手上。可见他也是说半句藏半句,光挑拣好听话来说。”
听闻此言,天授帝亦有些不忍:“母后待朕有几分真心,朕一直记在心中,余生感激不尽。”
“既然你知道哀家待你曾有真心,那你就答应哀家一件事。”事已至此,叶太后不甘全盘皆输,还想做最后一搏,为她的爱子聂沛潇。
原本天授帝是当真动了一丝不忍之心,还有一丝愧疚,可叶太后此话一出,他骤然心底一冷,愧疚与不忍立刻消失无踪。
“母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为经铎打算。”天授帝沉敛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又有怒意,然更多的是……羡慕。此生此世,他永不会享受到这无私的亲情,更不懂为人父母的辛苦。
他注定了,会是一个孤独的王者。坐拥江山,手握天下,却握不住身边最亲密的人,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自己远去。
此时此刻,叶太后亦是感到悲戚无比。她承认对天授帝有过算计,但这毕竟是她抚育了十几年的儿子,她曾真心为他筹谋过,为他争取过。她因他而登顶女人的巅峰,成为一国太后;也因他摔落深渊,即将粉身碎骨。
最后,叶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软下声音道:“为人父母,自然要为儿女打算。哀家愿意将曲州叶家拱手奉上,只求圣上答应哀家,让潇儿娶谢佩骊。”
“您还真是执着。”天授帝再次沉下脸色:“倘若朕不答应呢?”
“那哀家只会死不瞑目。”叶太后精致的妆容早已扭曲,终于透露出苍老与无力。她抚了抚眉峰,最后叹道:“潇儿注定与出岫夫人无缘,如今哀家也要离他而去,本想为他找个依靠……似你这般冷酷无情之人,难保日后不会变卦。万一哀家死后,你出尔反尔算计潇儿,哀家岂不是白白送命?”
“原来在母后心中,朕是这种人。”
“你是什么人,哀家以前没看清楚,今日知道也不算晚。”叶太后不甘示弱,犹自逞强。
以前没看清楚?天授帝眼底骤然涌起一阵狂怒,扫向叶太后:“朕有心孝敬您,报答您养育之恩,亦是诚心与经铎兄友弟恭。奈何母后您太贪心了!朕不得不防。”
“兄友弟恭?”叶太后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无比凄厉地大笑起来:“你若真心想与潇儿‘兄友弟恭’,在哀家死后也不算晚……只要你答应哀家这个条件。”
天授帝闻言沉吟良久,继续问道:“母后与谢太夫人斗了半辈子,竟能放心将经铎托付给她?”
“正是斗了半辈子,哀家才了解她的为人。”叶太后唇角勾起诡异的微笑:“恰如你与臣暄,既是对手情敌,又能惺惺相惜。两不耽误。”
大约是这句话勾起了天授帝的回忆,他面上闪过几许莫辨之色,沉默良久。
叶太后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想起了臣暄、鸾夙?还是在为聂沛潇而不舍?他不说话,她亦等着,终于,她等到了天授帝的妥协:“朕答应你。”
“好,好,也不枉哀家养育你一场。”叶太后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再次无力地一笑:“这辈子死在哀家手上的人,妃嫔、宫婢、太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轮到哀家偿命了。死得不亏!一点儿都不亏!”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缓缓再道:“其实圣上无需担心,潇儿不是治国之才,只要哀家一死,叶家没落,他对你便没有威胁了。谢描丹也不是傻子,重新扶持一个皇帝要耗费多少心血?她处处以云氏基业为重,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问,又怎会来扶持哀家的儿子?”
“朕既然答应了母后,便会一力承担后果,您无需多言。”天授帝回道。
叶太后终是认命了,也恢复了如常冷静。她抬首望了望窗外,那桂花的清香如此沁人,遥遥隔窗迎风吹送,也提醒着她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呵!”叶太后无比讽刺地笑道:“明明是人月两团圆,哀家却要与两个儿子长相分离。”
“朕没说定在今日。”天授帝松口。
“今日、明日又有何分别?”叶太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纵然再精心保养,这双手也已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她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一世输过、赢过、巅峰过、荣耀过,也不枉白活一遭。
“圣上快些下旨赐婚罢。您何时下了这道圣旨,哀家便立刻如你所愿。”叶太后冷冷地道。
“好。朕尽快。”天授帝干脆利索回了这四个字。
“哀家回宫等着。”语毕,叶太后看都不看天授帝一眼,转身走出圣书房。
门外,张春喜及一众宫婢随侍在侧,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叶太后恢复了三分笑意,得体地命道:“回宫。”言罢特意看了张春喜一眼,没再说话。
张春喜无端打了个哆嗦,这才定下神来,尖着嗓子喊:“太后娘娘摆驾回宫!”
叶太后似被这尖细的声音刺了耳朵,蹙眉摸了摸左耳的坠子,一语不发回了慈恩宫。
*****
“太后娘娘请用茶。”叶太后刚在自己宫里坐定,便有一名绿衣宫婢捧着茶盏,盈盈前来服侍奉茶。
叶太后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却在伸手的同时,看到了那宫婢腕上戴着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这镯子乃是纯银打造,其实并不贵重,只不过其上的雕纹费了些功夫,很是精美细致。
这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乃是叶太后的嫁妆之一,当年在闺中她爱不释手,可入宫之后她见惯了珠翠金银,便也不稀罕这小小的一只银镯子了。搁着无用,弃之可惜,她便寻思着用来打赏,奈何镯子的用料不够贵重,也不好随意打赏她人。于是在半年前,叶太后顺手将镯子赐给了一个奉茶宫婢,嘉奖其一手好茶艺。
而这宫婢不是她人,正是两年前跟随天授帝来到京州的姜族孤女——子涵。当时天授帝并不欲带她入宫,可又不忍看她生得这张好容颜,再和鸾夙一样沦落青楼,于是将她撂到叶太后的慈恩宫,随意打发了一个差事。
子涵出身姜地,精通毒术药理,来到慈恩宫之后被分配了奉茶的差事。她深知这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便潜心钻研茶艺,两年来倒也小有所成。
到如今,叶太后惯常喝的七八种茶里,有一半是子涵自己所创,不仅深受叶太后本人喜爱,就连皇后庄萧然也曾派人来学。
想起这些内情,叶太后抬头看向子涵,目光落在她一张娇颜之上,流连不去。
子涵被瞧得惴惴不安,连忙低下头去,乖顺问道:“太后娘娘,是否奴婢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
叶太后闻言噙笑:“不,你做得很好……哀家只是想起你入宫的经过,心生感慨罢了。”
子涵一听,连忙回道:“奴婢入宫时年幼不懂事,是您教导有方,奴婢很是感激。”
叶太后又笑了:“你不必在哀家面前故作乖顺,你为何尽心侍奉,哀家心中有数。两年了,你是想求一个举荐机会,让哀家送你到龙床上去,哀家猜得可对?”
子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是真心感激太后娘娘,想留在您身边尽心服侍。”
“啪嗒”一声,叶太后将茶盏搁在桌案上,也不命她起身,只淡淡道:“行了,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你那点心思骗不了人。宫女想做宫妃,本就无可厚非,哀家又没说你什么。”
“太后娘娘……”子涵仍旧一阵后怕,忽然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你抬起头来。”叶太后沉声命道。
子涵心中一喜,又不敢表露出来,遂缓缓抬眸与叶太后对视,眸光里流露几分忐忑与期待。
叶太后见状点了点头:“嗯,在慈恩宫呆了两年,倒也学会说话做人了。”言罢她侧首看向桌案上的那盏茶,轻轻敲了敲茶盏盖子,再笑:“如今这茶火候已足,该是时候上桌了。”
叶太后说得太过隐晦,子涵很是疑惑不解:“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哀家的意思是……看在你尽心服侍两年的份儿上,哀家便遂你所愿。”叶太后从座上起身,亲自去内室拿了一瓶药丸出来,撂给子涵:“这药放了十来年了,想必早已失效。你既然出身姜地,不妨自己琢磨琢磨,改一改药方。”
子涵接过药瓶,依然似懂非懂,但也知趣不再多问。
“不枉费在慈恩宫里呆了两年,比你刚进宫时长进许多!”叶太后朝子涵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