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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就听郭嘉声音幽幽地说道:“高将军莫忘了自己当年的初衷:得遇明主,报国投军。”
“郭嘉向你保证,作为一员将才,投于明公帐下绝对不会使明主蒙尘。”
高顺一语不发地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才闭着眼睛,语气飘渺:“我要面见曹公。”
郭嘉闻言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后说道:“下午时候元常会为你引荐。()相信元常肯定会为高将军刚才这话欣喜若狂的。”
高顺听到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背过身去继续面壁养神。
郭嘉目的达成,也不再行骚扰之事。掸掸袖子。给貂蝉打了个手势,带着人一起离开了牢房。
路上貂蝉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暗暗沉思:许都那些将领谋臣很多,但是像前头那个人一样既能在主公面前吃得开,又有个不错的人缘。他自己还能按照心意做事的人肯定不多。她开始时还以为原因只是他能得曹操青眼才会如此肆意。现在看来这压根儿就是他本身的问题:既能够洞察人心,又能够不触及旁人底线,危急与否都能谈笑调侃,浑不在意。为了胜利可以不顾名声、不折手段。但是在办成归降事后,又不恋功劳,不着痕迹悉数送于钟繇。这样的下属,是个主公都讨厌不起来吧?
似乎察觉到貂蝉目光中的审视,郭嘉微微顿了顿脚步,在无人处时转身对着貂蝉深施一礼:“刚才多谢貂蝉姑娘相助。”
貂蝉继续疏离地避开这一礼,淡淡地说道:“郭大人言重了。那不过是貂蝉应该做的。高将军一届将才,若是因此枉死,却是可惜。我想……便是奉先还在……他也会率高将军他们归降的。”
貂蝉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支离,仔细听还能听到微微的颤音。
郭嘉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其实对吕布知之甚深:吕布被杀前确实想主公投降,但是主公后来并没有接受。这件事因为涉及“讨董功臣”和“惜贤纳才”的微妙字眼儿,所以在场那几个人并没有多做张扬。整个经过也就极少数的高层和曹操几个心腹谋士知道。断然不会发生有人偷偷报给吕布家眷知晓的状况。
“貂蝉姑娘到了许都后自可决定自己去留,嘉绝不干涉。是要和吕家的家眷在一起,还是打算孤身离开,亦或者愿意陪守在王司徒坟前结庐都尽由姑娘选择。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姑娘得遇良人,托付终身,嘉和拙荆愿为娘家人为姑娘陪亲送嫁。”
貂蝉身子微微僵了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郭嘉:她年正花信,却半生飘零:幼年成孤流落街头,幸得义父收养,寄居府上;中间为报父恩,以身为诱,为国除贼。而等到计成,又开始随着吕布的征战,辗转离合,奔于各地。二十多年人生路,仔细想想,她竟然没有一刻真正平淡安稳过。
郭嘉跟曹操讨要她时,她就已经猜到郭嘉其实是在变相的回护她。和吕布府上其他人不同,她的样貌太出挑,经历太传奇。这样一个女子在失去了吕布这样的庇佑后,乱世里的结局不是被抢做人妾,就是被论功赏人,像件东西像件死物一样被人来回传递,当做礼品。郭嘉自然也清楚这个,所以他在大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以前提前下手,给她在名义上打了个自己的印章。
貂蝉很清楚,郭嘉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她:实际上,他是她见过的所有年轻男子中少有的能如此清醒把持的人。除了最初纯粹的惊艳,她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他对她本人的感情波动,若是硬说有,那就只能是他对她当年所做之事的尊敬和对她胆色脑力的欣赏。而这些,无关情爱。
貂蝉姑娘在惊讶过后颤着声音问道:“郭大人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难道嘉还有哄骗姑娘的必要不成?”郭嘉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及其温柔的笑容,眼睛里也泛上一丝暖暖的柔光,语速放缓,说话间带出自然流露地缱绻之情:“在下这辈子愿意哄骗的女子只有府上的那一个。所以姑娘大可放心。”
貂蝉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显然郭嘉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像郭嘉这样性情的人怎么也得是经常寻花宿柳,府中置有三妻四妾呢。没想到他竟然只有妻子一个,这情形倒让她对他那位未曾谋面夫人有了丝好奇了。
只听貂蝉轻声问道:“既如此,郭大人向曹公讨要貂蝉时,难道就不怕府上夫人由此担忧失宠,心中不快?”
郭嘉愣了愣,难得露出一个类似呆滞的表情。但随即想起什么,拍了下额头叫道:“哎哟,差点儿忘了件事,她前阵子给我的家书我还没回信呢。貂蝉姑娘勿怪,嘉少陪了。”
郭嘉说着快行几步,跟貂蝉保持了好几步距离后,开始匆匆往回赶。貂蝉在他身后眨眨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跟郭嘉中间留出的这一段距离:真好奇是位什么女子能让眼前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举动——
回去的路上郭嘉并没有再跟貂蝉多说什么:实际上这人有时候挺爱装深沉的,尤其喜欢干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玄虚事。貂蝉就被他跳跃式的思维弄蒙了下,等反应过来,郭嘉人已经开始打着回去写信地旗号,一个人步履匆匆往前赶路了。
然而快到营地的时候,郭嘉却一下顿住了脚步。微偏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城门处。那里的水位依旧能淹没了小腿,几个入城的百姓卷起裤脚,抱着孩子拿着包袱从城外蹚水而过。而在城门边一个娃娃脸的年轻男人失魂落魄地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把刚刚掬起的被水泡的发霉粟粮。孩子般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的全是不解和迷茫,还有浓到化不开的心疼和哀恸。如果靠到近前仔细听,你会听到他正在以一种疲惫沙哑的声音,磕磕巴巴地低声喃喃:“不……不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郭嘉踟蹰了下,最终还是给貂蝉一个“在此等候”的手势后,自己一转脚跟,向着马钧方向走去。
听到声响,马钧失神地抬头,在眼光聚焦看清来人后,一手捧着手中粮食,一手指指脚下水汪,满是迷茫困惑地问郭嘉艰难地表达道:“奉……奉孝,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为什么……是……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郭嘉错开眼,不去与马钧对视:水淹下邳前后的时候,马钧都在曹操命令下在大营后方负责督造攻城军械,忙得根本脱不开身。压根儿就不知道下邳城的攻占始末,也不清楚水淹下邳的来龙去脉。他一直以为下邳是和其他城池一样靠着登云梯和长弓弩拿下来的。可是随着昨日吕布身死,下邳城的攻克他也从军械制作的忙乱中解脱出来。今天他本是兴致勃勃地抱着他的图纸匣子,进城打算看看城里有没有能跟他谈这个的能工巧匠呢。可是却不想,自己竟然入目一片水淹泽国:粮仓被冲毁,房屋被冲塌,不少百姓就这么在水里泡着来回走动。粮食被晒在房顶,可是却依旧有抢救不及的,被水泡后发霉变质。
“奉……奉孝……这……这到底是……是怎么……怎么回事?”马钧固执地想要从朋友口中的到一个答复,这个答复可能不会太好,但至少他觉得他不会给他太差答案。因为洪水这事,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属于天灾一块儿,跟人应该关系不大。但是他靠着经验又明显的没有察觉出到下邳可能会有洪水发生。所以在震惊之下,马钧直接迷茫质疑了自己。同时也质疑了眼前看到的景象。
可是郭嘉这次却让他失望了。他在抬头复杂地看了眼马钧依旧,又错开眼去,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荀公达与郭嘉共同为主公献计,水淹下邳!”
“不可能!”马钧罕见的没有结巴地大喊出一句,然后瞪着郭嘉:“你……在说笑?”
郭嘉深吸了口气,脊背挺直,目光波澜不惊:“没有。”
马钧定定地看着郭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像是不能相信郭嘉所言一样,讪笑着为郭嘉开脱:“不……不会……你们不会。你……你明明知道……水淹之策,有……有伤天和的。而且,淹……淹庄稼……不好。”
郭嘉抿了抿唇,看着马钧不避不躲坦白:“德衡,我说的是实话。”
马钧愣怔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郭嘉好久,想是想到什么一样皱起眉头,低头看着手中发霉的粮食,很爱惜地轻轻合拢,再抬头则是声音颤抖喃喃问道:“可是去年你……和……和大公子……还在为……为农桑……的事邀我去……去许都。怎么现在就……就变了呢?……就变了呢?”
郭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一直知道马钧并不适合官场、战场的许多东西,他专注、认真、执拗、一根筋、不会变通、不通时务。他是许都人中少有的单纯和简单,有着许都人长越来越少的赤子之心。面对这样的人的质疑和提问,他一向聪明的大脑头一次发现,其实他也有张不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的时候。
马钧期待地看着郭嘉,最终却什么也没听到。小伙子终于回过神,了悟了郭嘉恐怕真的没有骗他。他这个曾经心怀天下、爱惜苍生,曾经跟他一道讨论织机农械,曾经在寿春城外诚意相邀的朋友,当真办出了水淹下邳的事。眼前这些东西,是他毁的!他手里这些,是他造就的!那些房倒屋塌的场景,他是难辞其咎的!
马钧豁然站起,愤怒地冲郭嘉扬扬拳头,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咬着牙瞪了郭嘉一眼,丢下一句不带一丝打哏的:“我看错你了!”后,甩开袖子,扬长而去。
郭嘉看着他背影,良久后,合上眼睛,身子靠上城墙低下头微微苦笑。
第二天的时候,马钧很早就出现在下邳城,领着一些军士在他的指导下于某些特定地方挖沟建渠,争取早日排出积水,降低下邳城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