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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蓉眼看着郭照一头的冷汗,也早着急的额上冒汗:“夫人,您别想那么许多,您现在……”
“答应我!”
“……是,商蓉答应。”商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低低地应了诺。许艾有些失措地看了看商蓉,又看了看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苏菁,卓蓓,也一样回握住郭照的手:“……许艾也答应您。”
“这样才对。”产床上的郭照终于放心,全身心地投入了生产之中。
阵痛和血腥在她身体里萦绕,郭照觉得朦胧间她看到了好多人:生父,生母,姐姐,哥哥、还有:郭嘉、蔡妩、郭奕、郭荥、曹丕、戏娴、荀彤、曹昀……以及……出现次数最多的:轲比能!
生产之痛那么剧烈,为什么你不来救我?
“把布巾拿来!”已经被疼痛折磨的汗湿重衣的产妇,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眸光锐利坚定,把接生的婆婆和许艾都吓了一跳。许艾赶紧应声把布巾伸给郭照,试图给她擦汗,郭照却劈手一把夺过,咬在嘴里,所有苦痛都压在唇喉间,不出一声。
许艾差点儿掉了眼泪。等到郭照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时,声音沙哑地交代:“给前线写信,报喜吧。”商蓉她们才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肚中。
轲比能的回信很快,把孩子的名字连带前线大捷的消息一起报送给了刚刚满月的郭照。于是在定名的那一刻,郁泰西和两个哥哥一样,都成了轲比能那个位置的有力继承人。只是除去郁泰西的大名,郭照还给他取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乳名:单名一个容。字面意思,简单易懂。可饶是汉学精深的大家也不知道,郭照取这个容字用意到底指的什么?是仪容?容许?还是容忍?包容?
没人清楚,或许也只有那个做母亲的心里最明白。
258孤鸾照镜(下)
郭照记得;轲比能那时对幼子乳名的涵义没有做任何猜测。他似乎并不算一个慈父。除了在郁泰西满周岁的时候,从前线送来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就再没操心过孩子的任何事。
到郁泰西两岁时;轲比能得胜归来;获战利品无数。
权势更近一步的父亲;想要亲近唯一在身边的儿子;想要奖赏他些东西时;小小的郁泰西给他的;却只是一个有礼有节地拒绝:谢父亲大人惦念。郁泰西什么也不缺。
早慧的孩子回答得温和体面;气度俨然。然于父子来说却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
轲比能只一眼便看出自己和孩子的根结所在。他在庆功宴后,步入郭照的房间,自背后环住正在忙碌的郭照;声音沙哑而沉闷:“照儿;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普通夫妻那样坦然相对?”
郭照合上眼睛,深吸两口气,默然不语。
轲比能环着她的手,渐渐收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骨血中一般。可片刻后,他又像想到什么一样,开始缓缓放松,手臂一点一点自郭照腰间滑落,终于彻底离开。
“照儿。”轲比能背转向郭照,语带倦意和失落,“我们之间防备太重,如果你防我,只是为了大汉,我认。若你防我,是因为你心里另有……算了,照儿,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也会痛,也会失望,也会气馁。韩遂的军队已经败了,我当初答应你的事,也已经办到。以后,你在教我儿子的时候,我不希望再听到汉风儒雅之类的话。那会让我觉得你的心,并不在这里,并不在我轲比能身上,而是……”
“轲比能,你疑我?”郭照没等他说完,便转到了他跟前,眼睛眯起,直直盯着轲比能,声音冷硬如冰地问道,“呵,你竟然在这上面疑我?”
轲比能微微错开了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难道不该吗?郭照,你的忠诚从来不在我轲比能身上。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郭照一愣,紧接着冷笑连连:“是。是心知肚明。既如此,大人又何必与郭照一道惺惺作态?前方酒宴未散,大人,好走不送。”
轲比能僵了僵,看着郭照眼里全是惊痛与难以置信。郭照面无表情地转身,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
“……好,好。好!”轲比能从齿缝间蹦出三个咬牙切齿,语调古怪的好字,然后仰面长笑,“啪”地一脚踢了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郭照依旧静静地站在远处,动也未动。直到商蓉前来奉茶,见她立于厅中,不言不语才察觉不妙。几个箭步冲上,掰开郭照藏于袖中的拳头,那里修剪精致的指甲已齐根而断。掌心处氤氲出一片血迹。
“夫人……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商蓉一边包扎,心疼不已地劝慰。
郭照眼望着自己的手掌,表情复杂非常:“知道吗?轲比能他刚才……竟疑我与曹子桓有私?我想了千种万种他猜忌我的理由,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个。”
商蓉一愣,转下头,欲言又止。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经年往事是一道伤,轲比能他早已知道,为何以前不说偏放到现在?倘若不是已经对眼前人着意上心,他如今又何必独占心盛,妒火难掩?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去猜疑,去试探,去揣摩,甚至去触怒,来以此证明现在她心里盛的是他呢。
可惜这些,商蓉却一句也不能跟郭照讲:讲了能如何?这两个注定了不能互相信任。明明都是聪慧剔透,偏偏会钻了牛角尖,若自己想不明白,别人替他们解开了这一个结,自然还有下一个结在等着他们。即便是爱至情浓,他们也隔着家恨国仇,民族天下。
所以,做普通人也是一件莫大的幸福。不用背负太多,自然轻松快活。
轲比能在此后,有近半年没有进过郭照的房门,但是在郭照的护卫上,却加以重兵。对外而言,他是担忧妻儿安全。然于当事人来讲,却无异于软禁监视。当然,这些还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商蓉她们不安的,确实轲比能对郁泰西的加倍上心,疼宠非常。
就像是一种转移,轲比能把他昔年对郭照的希望统统都寄托在了她的儿子身上。他把他当做嗣子,当做幼子,即教导又疼惜。简直把郁泰西捧上了天去。
从未感受过父爱的郁泰西在最初的不适应以后,对轲比能开始渐渐由疏远,变的亲近。小小的孩子,敏感又早慧,在察觉出自己父母之间的僵持和疏离后,自动自发的当起父母间润滑剂和传声筒。
只可惜隔阂深重,郁泰西到底也没法明白为什么父母间明明相互关心,相互在乎,却偏偏要做出伤害彼此的事呢。
他带着不解去问轲比能,轲比能只是愣了愣,然后就抱起他:“容儿想学骑马吗?为父给你选了一匹良驹,要去看看吗?”
郁泰西诧异却也乖巧,点着头,被轲比能带去马场。
那天轲比能是个尽职的父亲,他一直把幼子护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他御马之道。那天,轲比能也是个合格的首领,他指着鞍缰俱在的宝驹,告诉郁泰西:“御马之道同御人一般。良马不在你手里,不被你所用,就形同野马。”
郁泰西仰视着自己父亲:“您是在说母亲吗?”
轲比能微微一愣,随即摇头。
不。不是她。她怎么会野马?她是母狼、母豹。强悍冷酷。她的心从来不在鲜卑,偏偏他想留住她,明知不能碰,还是忍不住想碰。于是软禁、监视、夺子,他把用在政敌身上的手段用在了她那里。
她却不争不吵,只是冷笑以对,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笑话。她没有再像那次一样服软低头,主动示好。尽管在人前,两人依旧能端出恩爱的架子,可一转身便又成一双夫妻,两种心思。同床异梦,不过如此。
僵持半年,轲比能铁腕行政,郭照配合如初。两人就像最开始的盟友一样,依旧合作无间。但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任凭伪装,也掩饰不了内心感受。
建安十七年,轲比能在把鲜卑的旧贵族们震慑一遍后,力排众议,毅然决然地迁城九原。把自己牙帐设在了离中原最近的边界城。
像是在弥补什么一样,不久后,轲比能就在九原城大兴土木,仿造汉家宫室,开始修筑自己的王宫大殿。彼时中原之地南方战事未歇。轲比能的动向,并没被算入军事范围,只是引起警惕却并未有人提出反对。
但是,与他结缡数年,相知甚深的郭照却明白,这个人的野心在平定韩遂的战争过后,进一步膨化升级。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鲜卑的统一已经远远不能够满足他的胃口了。他的手马上就要伸向中原汉土。
建安十八年,在平定韩遂的战争过去一年以后,鲜卑三部大人之一的素利也为轲比能所败。部众土地皆遭兼并,贵族执政归附轲比能。鲜卑大部三去其二,塞北在轲比能手中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
几乎是同时,中原汉室的圣旨落到了九原城:封轲比能为附义王,郭照为附义王妃。一个空衔既是褒奖,亦是警告。
然于鲜卑来说,这头衔便成了中原皇帝对他们首领尊荣的认可。他们不在意轲比能为王为皇,他们只在乎下一步,轲比能会将他们领向何方。
一场大胜,就别重逢。于九原城外,郭照像所有将士的妻子一样,迎候凯旋之师。
似是喜悦冲击了头脑,或者大胜后心态不同,在城外看到迎候来的郭照时,新晋的附义王爷竟不顾众目睽睽,不顾郭照挣扎,自马上伸臂,抱起郭照同骑入城。
十里凯旋,十里荣光。九原城的百姓亲自目睹了马上那对贤伉俪的恩爱情重:那是鲜卑最尊贵的男人和他最心爱的女人。尽管她是汉人,但他仍旧在以他的实际行动向她表明:塞北三千里土地他已拱手奉上,他愿意与她分享他的荣誉,权力、部下,子民。
然喜庆之下,却暗流汹涌。
九原府王宫前,轲比能与郭照刚刚下马,便有变故突生。宫门偏角,一道寒光闪现,来势如电,直指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