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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索性坐在榻上,绣花鞋一翘。今个儿特意穿了只有苏家人特允穿的明黄色,就是为了引她开口说话,“春喜,我苏家不仅仅是个京城商家,还是朝着皇家开门做生意的人家,我自认为嫁到为安林家,不算配不上他们——可是我不懂,究竟我哪里不好,相公他先是执意要娶别人的妻子为妾,再是让一个青楼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还认我为主母。我知道这都源于五年前发生的那事儿,到了现在,我终于懂了——”
苏子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
“小姐,这都是您的命。”春喜两行泪就这么流下来,苏子刚要弯腰去擦泪,只听她一句,“不能为少爷延续香火不是小姐的错——”
苏子的手就停在那距离春喜脸颊几公分的空气中,上下颤抖了三秒钟,感觉像是雷雨天一觉睡到十二点,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晕头转向,电闪雷鸣。
我,不能怀孕?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庶族突然要起事的最根本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林少伟突然执意要娶余韶可进门的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突如其来的一个孙子可以堂而皇之的进了林家的门?
耳边仿佛响起康儿一声声脆脆的“主母——”,叫的苏子心里一阵发慌的凉,又一阵爆发的热。
春喜擦着眼泪说,“小姐身子弱,不能为林家续后,眉大小姐也是怕您伤心,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苏家也是没了法子,无所出是大过,为了小姐的下半辈子,苏家只能随了林少爷原本的心意,同意二姨太进门,还约法三章,就是为了保住小姐在林家的地位。只是小姐太执拗,听了姚夫人要嫁过来的事儿,大病一场,终日郁郁。”
“于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此事大了,我虽然被蒙在鼓里,可是庶族的人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这事儿,对么——”
苏子声音微抖,脑子却是异常清醒。
春喜点了点头,“林家内部一直都闹得不轻,庶族趁机又兴风作浪,那阵子院子里真是人人自危苦不堪言,少爷——少爷也是心力交瘁。”
于是就来了他魂牵梦萦的青梅来春风化雨。
圆一场青春的梦,续一个家族的香火,余韶可的再嫁真是恰到好处。
就算苏家小姐怎么不甘,那林大少也大红花轿敲锣打鼓将余韶可请进了家门。
苏子恍惚之中就能看见当年这个女人倚门长叹,听着鞭炮一路叫嚣,看着虹影绰绰,红烛华华,心中念想只剩之后一条细线。
“我就那么让这女人进门了。”苏子仿若能看见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苏小姐此刻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等着她来轻问一声。
——你就那么让这女人进门了?
——生若我时,又能如何?
生若乃时,又能如何。
古往今来,三妻四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生若我时,又能如何。
听着苏子这么喃喃,春喜眼泪又不争气的滚下来,“小姐,你当日苦,苦嫁负心人,可今日更苦,终于知道不是少爷负您,是老天负您。”
“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院子里的,院子外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春喜低着头,“这不是小姐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整个林家的事儿。”
林家嫡族无后,这自然不再是她苏子一人之事。
想那余韶可说的可真委婉,把一揽子错都说在自己身上,分毫也没让苏子知道这万事根源只在于她不争气的子宫。
此时此刻,再忆当日韶可之话,半是羞愧半是酸涩。
——“姐姐也许一直也不甚知道原委,因姐姐你本就是那样散淡无求的一个人。”
并非我散淡,只因家里人刻意瞒我。并非我无求,只是求不得。
——“当年相公为了娶我进门,不仅得罪了苏家,还让林家的庶族有机可乘,蠢蠢欲动。”
你不过是这一番风雨的替罪羔羊,元凶,是我肚子里这一个贴着嫡族长孙标签的死胎。
——“倘若苏家在那个时候反戈,相公定会被推下台去。”
想不到我的无后,竟然让互相猜疑的苏家和林家嫡族,最终站在了一条战线。
——“多亏这时,语嫣妹妹怀上了林家的长孙,这才化解了一场干戈。”
怕这一个“多亏”,远不止一个“巧合”。
——“娘说,康儿是林家的福星,就算不是姐姐亲出,也一定不能亏待,所以将祖传玉镯也给了语嫣妹妹。”
而我现在,就要一手灭了这福星?砸碎这玉镯?戳破这苦心经营的谎言?
爆破到了最后,竟然发现,自己还站在大桥中央,看见导火索噼里啪啦到了脚下。
轻轻一脚踩灭星火,从此佯装无事太平高歌,还是要任那真相一路奋勇前行,炸的岸边围观者一身乌黑,让她在这花火中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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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林少伟提着灯笼进来的时候,苏子没脱衣服也没散开发髻,像个人偶一般对镜而坐,一时之间让他恍惚见到了白日的她。
扭头看了看外面全黑的天,林少伟再看了看眼前冷淡的人儿,吞了口口水,“老婆,怎么了,不是说要挖一挖五年前的八卦,怎么跟见了鬼一样,难不成你真的杀人越货了?”
苏子没说话。
林少伟把灯笼一举,扫的一片红光更有鬼魅的气息,“难不成是我又跑出几个小妾?”
苏子还是没说话。
林少伟决定上绝招,直接灯笼一撇人一扑——
苏子依旧没有说话,微微移动了下身子,林少伟额头嘎嘣一下撞到桌角,正欲怪兽状,苏子抱住他的脖子狠狠一咬,林少伟长大了嘴巴刚要狂吼,突然感觉脖子上除了老婆大人的牙齿,貌似还有点液体——
乃的口水还是我的血水?
林少伟愣了一秒钟,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摩挲上苏子的脸颊,感觉那泪水湿了指头,像是如胶似漆的纠缠。林少伟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听着她在怀里放声呜咽,这向来以白骨精自居的老婆居然哭的像个唐僧,让林少伟毫无招架之力,连连磕巴:
老老老老老——老婆?老婆啊——老婆,怎么了呀,老婆——
苏子将他一推,双手揉搓着林少伟的脸,当当正正固定在自己面前,斩钉截铁的说:
老公,我他妈的真恨死俄罗斯人了!
呃……
难道五年前林家的八卦和俄罗斯人有关——
老公,要是我不生孩子了,你怎么办?
苏子此话一出,林少伟才反应过来老婆这是在说当年他们正打算要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来的那个七十多人的俄罗斯团——
嘻嘻一笑,林少伟一刮她的鼻子,“傻瓜,俄罗斯人现在在大北边开荒呢,没人可以阻止我们了——老公我今晚就会让你知道,生孩子这事儿你只管躺着就好了——”
苏子没有像以往那般破涕为笑,那样呆呆的看着邪魅的笑着的老公,自己的鼻尖慢慢蹭上他的鼻尖,呼吸着他的呼吸,双唇微开,别样诱惑,只是那话,让林少伟那搔痒难耐的周身,顿时冰窟。
老公,我穿了个不孕不育的身。
生父
老公,我穿了个不孕不育的身。
这个时候,应该响起画外音的,大屏幕应该画面一转,指向某某专治不孕不育医院,然后闪出一堆大高帽白大褂,闪过夫妻俩哭泣的脸庞,闪出墙壁上宝宝的可爱图片,闪出几双握在一起的手——
当然,窗口排队交钱那部分可以省略,怎么怀上的不良片段自己去意会,宣传短片最后只会定格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上。
阳光通常很炫目。
可是此时,漆黑的屋子,娇妻的哭泣就在眼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林少伟的喉结抖动了几下,没有口水可以吞,也没有话可以说,只是宽厚的手掌抚慰的拍着妻子的后背,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过了很久,林少伟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没有也好,要不以后回去了,孩子带不走,也是个麻烦事。”
这一句显然也没让苏子宽慰多少,别说回去了,她现在在林家地位岌岌可危。
本以为她坐拥江山指手画脚,像所有穿越圣母一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男人匍匐脚边,家业拔地而起。
哪如此般田地,和一群女人抢一个本就是属于自己的男人,戚戚然发现自己才是个破坏人家青梅竹马的小三儿,戚戚然发现自己还有个姘头,戚戚然发现自己的娘家仗势欺人约法三章,戚戚然发现不能生育——
戚戚然预感到老公离出轨不远矣。
苏子紧紧的抱住林少伟,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心跳,却是异常遥远。
家族、初恋、面子、子嗣——种种让他出轨的诱惑。
这个本一无所有的恬淡教授,越来越出色的扮演着古代夫为上的角色,怀才不遇的壮志雄心终于得以舒展,他们这段原本就在危机中的婚姻,究竟还能盲目的同盟多久?
苏子想到这些时,自己也惊呆了,原本的她是绝不会想到这些的,兴许是没了工作就没了筹码,开始把过多的期望寄托在这个被瓜分的男人身上?
兴许是白日那个苏子已经不知不觉的占领了夜里的她。
她开始胡思乱想。
林少伟又何尝没有改变?这看似最牢靠最温暖的怀抱,也是那般出色的精明和凌人的气势,再不似那个温吞的闷骚教授给她最本质的安全感。
其实,他们对彼此的忠贞,建立在一个陌生环境中本能的结盟上。
如今,他们都开始适应新的环境,结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他们都开始不再为了生存而需要紧紧依附彼此——
那么,本就出现了裂痕的爱情,还能维系多久?
孩子,是一座桥梁。如今她和他之间,是一道慢慢撕开的缝,苏子不知何时,那会蔓延成一道,让她粉身碎骨的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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