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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月明口中的姨娘不是别人,正是大房的寇姨娘。寇姨娘原是钱氏一手帕交的女儿,家里落了难,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孩儿,托庇于钱氏。在冯氏怀小儿子的时候爬上了郑伯荣的床,由钱氏做主抬成了良妾。良妾同一般丫鬟抬的通房、贱妾不同,没有身契,便是主母也不好轻易拿捏。
冯氏既恼钱氏寇姨娘两个无耻又怒郑伯荣糊涂,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小儿子不足月便落了地,不久便没了,冯氏自己也伤了身子,自那之后始终没能怀上下一个。两边自此势同水火,连带着小一辈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也针锋相对。
上首的钱氏当即笑了出来,将郑月明搂在怀里笑骂道:“你这小机灵鬼哟,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一顶帽子就想换我一篓碳了?”
“那您说,您要什么嘛。”郑月明嘟着嘴在钱氏怀里乱拱:“孙女儿身上哪样不是祖母的恩德,您便是都剥了去孙女儿也情愿呐。”
钱氏搂着郑月明好一通揉,阿团被祖孙俩酸的牙疼,忍不住去看冯氏的脸色,果然见冯氏气得面色铁青,郑月璧更是冷笑着移开眼,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污了眼睛一般。
吕氏偷偷拿帕子压了压上翘的唇角,推了一把身边一个着果绿色圆领直身长袄的三头身的小姑娘,小姑娘生的眉目清秀,心形脸,樱桃嘴,鼻头微翘,正是行三的郑月珏。
郑月珏被母亲抵着后心一把推出来,委委屈屈地回头看吕氏,吕氏趁钱氏搂着郑月明顽笑,瞪她一眼,朝上首努努嘴。郑月珏慢悠悠地往前挪了两步,一斜眼睛看见了站在云氏脚边正捂着腮帮子牙酸的阿团,和善地伸手拉过她,一齐走到堂屋中央,声音极微弱地道谢:“多谢祖母疼我们姐妹。”
钱氏的目光扫到她们两个身上,脸上的笑就淡了一层。松开郑月明,接过嬷嬷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道:“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们身子康健,祖母便安心了。”
郑月珏便没有话了,原地站了一息,又频频去看吕氏,脚底下磨磨蹭蹭,打算移回吕氏那边。吕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得笑吟吟地自己顶上:“珏儿就是内秀,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最念着您的体恤。昨儿晚上还说要把才学的万事如意结配块好玉送给您呢,只我和她爹爹手里没有好东西,挑了半晚上都没有入眼的哩。”
钱氏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对身旁伺候的邱妈妈吩咐道:“去将侯爷才赏的那块黄龙玉佩拿来。”捋了捋袖口,对吕氏道:“珏儿是个好的,难得打个络子,倒不必先想着孝敬。这块玉颜色不错,只是小了些,正巧珏儿年纪也小,且拿去压裙边吧。”
吕氏喜孜孜地接过玉佩,眼皮子浅得令阿团都不忍直视。
承平侯府的请安日并不和乐,与其说是各房来与太夫人请安,不如说是大房、二房携手来看家庭剧表演。
冯氏同太夫人钱氏势同水火,哪怕来请安,仍然一副被欠了钱的样子,每每一腔火来一包泪走。团妈云氏倒是笑得温柔客气,只是话少,若两边聊得热闹了捎上她便应景说笑两句,否则便沉默地坐着。
挑话题的通常是三姑奶奶郑宜君,吕氏负责拍马屁,郑月明负责凑趣,三个人总能哄得老夫人前俯后仰,笑逐颜开。
比如今天郑宜君挑起的话题就是“论年夜饭的总负责人”。
“二哥难得回家过年,今年可要好生热闹一回。且四弟年纪也到了,兴许明年过年,女眷桌上便要多一位温柔贤惠的弟妹了。”郑宜君两手交叠在膝上,前一句哄了云氏,后一句哄了钱氏。
小儿子的婚事是钱氏如今最重视的事儿,一心给他结一门好亲,将来也多个助力。嘴里却还谦道:“什么温柔贤惠,我只盼有个人能作笼头拴住那匹野马就好咯!”又慈爱地握了郑宜君的手说道:“你不晓得,自你嫁了之后,一到年根底下,我这里就忙乱得紧。今年姑爷都说了在侯府过年,你可不许跑,席面酒水我都交到你手里了。”
郑宜君顺势站起来,轻轻地给钱氏捶肩:“母亲有事只管吩咐,宜君还会推脱不成。若能为母亲分忧,是宜君之幸呢。”
……?!
阿团本能地觉出不对来,冯氏不顾连连扯她袖子的郑月璧,憋不住将这点不对挑明:“母亲说笑了,没听过出嫁女操持娘家除夕宴的。”
吕氏脸上也不大好看,强笑道:“就是,可别叫姑爷嫌咱们侯府势大压人,过年自然是要回自家过的。”
钱氏冷笑:“除夕宴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操持了这么多年,可有喊过一句累?老大媳妇你向来体弱,连日日请安都不成,我是不敢指望你的。怎么,还不许我叫个帮手?”又转向吕氏,许是吕氏一向奉承得钱氏还算舒心,目光上下刷了她一边,半响松口也给她派了个活计:“老三家的便管酒具器物吧,多少帮帮你小姑子。”
酒具器物都是印有侯府标志且登记在册的,盯着人从库里取出来,用完再放回去,不仅没有油水可捞,还得当心下人摔了碰了损了,费力不讨好,当谁稀罕吗?吕氏银牙紧咬,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个“是”。
这样颠倒黑白,冯氏更是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被郑月璧连哄带骗按住了:“母亲是又犯了胸闷的毛病了,可不能急躁,平心静气坐一坐,我使人回房去拿药。”
午后回了山月居,云氏叫人除了外面的大衣裳和累赘的步摇,歪在湘妃榻上,觅松跪在榻边给她脱下外面穿的厚绒鞋履,然后轻轻揉按。
郑晏上午玩累了,也滚进榻里小睡,阿团趴在他旁边,下巴垫在枕头上玩九连环。徐妈妈将榻脚叠放的一床黄地鸟纹锦的薄被抖开,轻手轻脚地给郑晏盖上,因先前见得少,阿团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徐妈妈脑后梳了个油光水滑的低髻,额宽鼻阔,透着一股子精明强干。
郑晏原就有两个奶娘,先前遣走的李妈妈是太夫人钱氏送来的,如今这位徐妈妈却是从云家跟来的陪房,感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当初去西北便是徐妈妈跟了去,李妈妈留守。回程时受了风,怕过给主子,在家养了半月才重新进来伺候。
云氏与徐妈妈说话,并不刻意避着阿团。就听云氏叹道:“大嫂也不容易。”
徐妈妈殷勤地上前给她捏肩,闲话道:“奴婢说句不恭敬的,大夫人娘家显赫,嫁妆不说丰厚却也不少,但凡眼界宽一点,莫盯着一个死爵位,哪里挣不出一个活路呢?何必委曲求全,为了几篓碳、几件衣裳受气?”
“便是不盯着爵位又能如何。”云氏支着头,闭目养神,轻轻地道:“大哥烂泥扶不上墙,底下也没个儿子作指望。”
“唉……”徐妈妈蹙着眉头,惋惜道:“大夫人把得也太紧了,哪怕选个身份低一点的,去母留子也好过……”不经意间对上阿团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急忙刹住话头。
阿团干脆凑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二姐姐不就是庶出的吗?这样也叫大伯母把得紧?”
第九章·所谓疑窦丛生
徐妈妈唬了一跳,阿团极少掩饰她的“早慧”,云氏自然也不可能将她视为一般的三岁孩童。
不在意地摆摆手,令徐妈妈几个退出去。给了她一句解释:“你大伯父房里并不止寇姨娘一个,寇姨娘这些年怀的也不止一个二姑娘,可大房这许多年来长成的仍然只有两个姑娘,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怪冯氏背锅,这时代小老婆生不出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大老婆的功劳。然而阿团眉头一挑:“不能是为了家产?”
云氏点点头:“对,当娘的自然都为自己儿子打算,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这个猜测的方向,便是钱氏为了让小儿子承爵,伸手妨害大房子嗣了。阿团心思急转,脱口而出道:“之前祖父将二哥和四哥送出府,可是为了避祸?”
云氏一僵,脸色竟透出几分黯然,半响,沉沉地道:“这……却不是。”
望着阿团疑惑的眼神,苦笑着解惑道:“老侯爷是无所谓嫡庶的,只要是自家血脉都是一样的爱护。若是太夫人下的手,老侯爷绝不会坐视不理;反而冯氏那边……大姑娘的婚事议定前,正巧有一个通房传出喜信。”
用大姑娘的婚事卡冯氏,和用昂哥儿、晏哥儿来卡她是一样的。若不接受阿团,两个儿子便会一直留在西北,不出几年,母子之间怕就离了心,哪怕日后接回身边,感情也浅了。
阿团慢半拍地想起当初老侯爷含糊其辞、隐带威胁的问句,窦妈妈奇异的敌对态度,以及将将穿越而来时的流言。传言阿团并非云氏亲生,而是个与郑晏同日生的外室子,被郑叔茂悄悄抱进府,偷天换日,以假乱真。若传言当真,郑叔茂对这外室及其子女不可谓不用心。
不过这与团妈有什么相干?三个姓郑的才和她相处了几天?阿团奇道:“阿娘你喜欢郑……爹?”开玩笑吧,才认识两个月,已经开始为那个老男人吃醋了?
云氏拍了她一下:“浑说什么呢!”轻咳一声,探头瞧郑晏睡得仍香甜,便慈爱地掖掖他的被角。
阿团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湘妃榻上,望着她微红的面颊,眼底冰凉一片。
迎春在耳房里亲自守着小茶炉。
团姐儿现在越来越讲究了,午睡起来必要喝一盏温水,且不要冷热水兑出来的,要沸水自然放置到热而不烫的温度最好。
主子愿意等水凉,是体贴;下人却不能任主子等,这是伺候人的本分。
她便每天中午拿一茶壶的水在炉上烧滚之后小火温着,每隔一刻钟倒出一盏,待团姐儿起身了,取最适口的送过去。
却说今天团姐儿起得似乎略早,才睡下半个时辰就听上房隐约传来动静。迎春心里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糟了,温水还没备好。然而这念头还没转完,上房就紧接着传来了沉闷的重物坠地声和小儿啼哭声,迎春手里的碳夹掉落在地,脸色瞬间就白了。
西次间里,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