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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时褪去甲胄,换上轻便的皮质氅子,腰间系著玉带,悬著佩刀。颏下光洁,虬结的胡须已经剃得干干净净,脸孔英挺,看上去非常年轻。
乍见呼延兰,冒顿明显一愣,似乎也是惊慑於她的容貌,好一会儿才回过魂,上前挽了她的胳膊。
“兰居次……不,是兰阏氏这身妆扮同月阏氏出嫁时,一模一样。”不知何时凑近的苏勒喃喃,赵悬弓侧过脸,那都尉官一脸黯然,正言不由衷地赞道:
“真美啊……”
听罢,赵悬弓莫名地心中一凛,他再度回望那一对新人,只见冒顿如鹰一般犀利深邃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身侧的呼延兰,看得原本性子泼辣的少女也羞赧起来,低著头避过他的灼灼视线。忽然,冒顿足下一滞,他一把抱起呼延兰,也不顾新娘的娇呼,信步朝著祭坛走去。
因为冒顿这一举动,四遭立时沸腾起来,众人拥著他们一齐涌向祭坛。赵悬弓却没有动,他只觉得脚下就像栓了铁镣,将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本以为自己能淡然面对这场婚礼,谁知眼看冒顿拥著新娘,胸中难以言明的感情却在此时悄悄流泻……
虽然,冒顿也曾那样拥著自己,可现在在他怀中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赵悬弓目不转睛地望向冒顿,希望他能像之前那样,在人群中搜索自己的身影,然後两人遥遥对望,四目纠缠……可是一直到祭祀开始,蹛林的骑士们围著柳枝驰骋呼号,冒顿的视线仍旧胶著在新娘一人的身上。
又望了望冒顿怀中笑靥如花的呼延兰,赵悬弓轻叹:
这份不甘……是妒意吗?
赵悬弓自己也说不清,此时,他只觉得热闹的婚礼中,每个人都在笑,唯有自己没有喜悦的感受,唯有自己的存在是格格不入的。
回想起三日前在月亮湖畔,冒顿曾就著湖面看他……当时就寻思,冒顿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与他神似的呼延月?
赵悬弓怔忡良久,就连雏菊拉他的衣摆也浑然不觉,回过神时,众人已经载歌载舞起来,他低下头,发觉两个孩子也不知什麽时候径自走了。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朝著庭内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赵悬弓惊觉自己又转回了冒顿的穹庐前──那绣著狼头的大纛在森森夜色的掩映下透著几分诡谲。想到今晚以後自己已不能再同冒顿同卧起了,他默默转过身,朝著自己那小小的帐房走去。
不过几步之遥,仿佛就已隔绝了人寰的喧嚣,赵悬弓看到自己的帐房,正犹豫著要不要进去,肩上蓦地一沈!
是冒顿?!
赵悬弓这般念道,满怀期待地急转过身,可背後长身而立的却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人。
“悬弓。”臧衍唤道,见眼前之人的表情先是由惊喜转为郁郁,不禁好奇,问:“你怎麽了?”
赵悬弓不答,只是问:“蹛林大会如此热闹,臧大哥不同单於一道观礼麽?”
臧衍摇摇头,说:“蛮族的祭典不堪入目,我瞧得心烦,就辞了单於来寻你。”
赵悬弓点了点头,把臧衍让进自己的帐房,燃了灯,斟了酒,便同他对饮起来。
酒酣耳热,臧衍又开始侃侃而谈中原的局势,此时赵悬弓亦是微醺,听他说了片刻,忽然道:
“臧大哥,此去燕蓟多少时日?”
臧衍晃著脑袋,道:“若是顺风顺雨,一月足矣。”
赵悬弓不言,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双眼微红,道:
“悬弓想家了,臧大哥可愿带我回去?”
阏氏 三十九
这一夜赵悬弓同臧衍喝得昏天黑地,席间胡言乱语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麽,一觉宿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赵悬弓头疼欲裂,挣扎著起身,发觉臧衍就躺在自己脚边,鼾声如雷,推了几下还是不醒,赵悬弓就自己起身洗漱一番,刚要出帐子,门帘忽然从外边掀起。
“阏……悬弓。”苏勒的脑袋钻进来唤了一声,发觉帐内还躺著臧衍,不由地皱了皱眉,道,“您怎麽睡在这里?昨晚大王子一直都在找您。”
赵悬弓一愣,呐呐道:“寻我作甚?昨晚他不是大婚吗?”
苏勒也不搭腔,只是催促:“快随我来。大王子今早要去月亮湖狩猎,唤您随侍。”
尽管满心不愿,赵悬弓还是换了衣裳,背上弓箭,这空挡,苏勒还特意从马厩里牵了“飞雪”出来供他骑乘。
早上空气微寒,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儿酒也醒了大半,行将一阵赵悬弓便看到桦树林附近集结了一队人马,看样子不下百来人,个个鞍鞯齐备,军容肃整。为首的武士一身黑衣黑甲,座下一匹黑骏,威武十分。
那就是冒顿。
见此情景,赵悬弓心中一颤,忆起昨晚冒顿迎娶呼延兰时,脸上痴迷的神情……不由得把目光沈下,不再去看。
昨晚,他和新娘已经洞房了吧?
赵悬弓回想起两人曾在床第间的点滴,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很想现在掉头就跑,跑得离这月亮湖越远越好!
可他终究没法避开,只得骑著飞雪,跟著苏勒亦步亦趋地靠近。
待走近了队伍,苏勒和赵悬弓一道恭敬地朝著上位者行礼。
“殿下。”赵悬弓跟著苏勒一同拜倒,冒顿居高临下地颔首,示意他们起身。这动作间,赵悬弓始终不敢抬头同他对视。
好在呼延兰并不在场,不然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他不知会局促成什麽样子。
发觉狩猎的队伍中并没有少女的踪影,赵悬弓心下稍宽,可还没等他轻松多久,头顶上便响起一个沈重、嘶哑的男声: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是冒顿在问他!
赵悬弓肩膀一缩,头垂得更低──昨晚在哪里?自己还能在哪里?匈奴王子的穹庐已经容不下自己了,他还能去哪里!
赵悬弓不语,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哽咽出声。
“回禀殿下,昨晚阏氏在自己帐内歇下了。”苏勒见赵悬弓不吱声,便替他回道,方才抬眼之间只见冒顿面沈似铁,非常骇人,他担心再不回答,自己的主人会立时发作。
听闻,冒顿的脸色并未缓和,他冷冷地睨了苏勒一眼,吓得这都尉官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不过冒顿终究还是没有追究,只是叫两人上马,随著狩猎的队伍一并深入月亮湖腹地。
走了一会儿,见冒顿也不主动同自己说话,赵悬弓心绪稍宁,他四下望了望,忽然觉得这狩猎的阵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虽说围猎的时候确要安静,可这队伍未免太过安静了!众人脸上肃穆,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这到底是要猎什麽猛兽?
赵悬弓望向苏勒,但见他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液,看起来非常紧张,赵悬弓更加狐疑,就在这时,有人放了鹞子进林,那猛禽呼啸一声──枝蔓抖擞,已有猎物奔逃而出!
“咻──”
一记绵长的破空音宛如凤鸣,横空而出!还没等赵悬弓反应过来,但见一道银芒在面前一晃,疾如闪电刺入林间!
旋即,那些随行的武士们个个弯弓搭箭,随著鸣声所往,射出箭支,动作整齐划一,利索非常!
这……是鸣镝!他为冒顿所制作的鸣镝!
赵悬弓一怔,本能地回过头──
这一次,他意外地对上了冒顿的脸,同时也意外地看到冒顿脸上犹如鬼神般狰狞的表情!
虽然也曾见过冒顿震怒时的模样,却不似今次这般可怖!赵悬弓一惊之下,顿觉背脊上满布湿汗,身子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急急收敛心神,才不至於从马上摔下来。
“殿下。”半刻过後,有人进林间提了一只獐子出来,献於冒顿身前──那獐子早已毙命,一身的箭矢,好似一只体型硕大的刺蝟。
冒顿没有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跃下马来,拔了鸣镝收回箭袋里。见状,其他武士也十分默契地一同下马。
阏氏 四十
骑马在林中反而行动不便,看样子可能是要徒步进林,可赵悬弓方才被冒顿的样子吓到,身子正僵在马上,苏勒只得扶了他下来。
众人朝著桦林里刚走了两步,见为首的冒顿停下脚步,大家也跟著驻足。
“你们都记得吧,我说过:我的鸣镝射向哪里,你们的箭也会跟随到哪里。”
冒顿的声音不响,但是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众人应喝,声音大得惊飞了鸟雀。
听到这呼喝赵悬弓顿觉胸中一阵郁窒,隐隐的,感觉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而正当赵悬弓这麽想的一瞬,耳畔又听得“咻”得一记破空声,他顺著声音蓦然回首,却看到了令他匪夷所思的一幕:
冒顿居然搭弓向他的爱驹“飞雪”射出了鸣镝!
飞雪哀嘶一声,猛地扬起了前蹄──可是它的挣扎根本毫无用处,箭矢如雨,纷纷射向它雪白的身子。转眼,这匹曾经载著冒顿夜奔千里,逃离敌营的战马,便横尸血泊!
倒下时,这匹雪白的神驹双眼仍是大睁著的,仿佛是弄不明白,一向对它宠惜有加的主人,为何会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它的性命。
这是怎麽了?发生了何事?
赵悬弓看著飞雪横躺的尸体怔愣了半晌,根本不明白适才发生了什麽。他颤巍巍地转过头,欲问旁人自己是不是在发梦,可就走这时,他看到……看到咫尺之遥的匈奴王子正一脸的严霜,鹰眼般的双目灼灼地盯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