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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岑说完,便定定地望着苏清河,只是不再开口。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力量。
吴岑深谙此道。
被他这么一盯,苏清河也忍不住摇首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然而吴岑并不理他,只是幽幽地盯着他看,苏清河被盯毛了,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定是奇怪我方才为何会瞒你。”
苏清河本就是聪颖通透的人物,方才他心魂不定,猛然听见吴岑的声音,反应是激烈了一点,虽然他向来自制力极好,什么样的情绪都能控制自如,但这次毫无防备,一惊之下这才出了异样,料想也瞒不住同样颖悟敏锐的吴岑,苏清河又是生性豁达之人,心性光明磊落,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便不欲继续隐瞒。
其实,生死也没有什么,不是么?
“吴兄,想必你不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了吧?”苏清河轻声说完,果见吴岑如玉般清冷的面孔,猛地抬了起来,双眼圆睁,里面露出强烈的不可置信。苏清河却毫不在意地笑笑,道:“我自小胎里带病,外面虽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内里虚浮,身体早就亏败了,曾有人断言,我活不过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吴岑的双目睁得老大,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各叙年齿,苏清河曾说过,他今年已经二十又四,与自己同年,而且……吴岑心中一惊,耳旁早传来苏清河有些落寞的温雅声音:“而且,过了这个秋天,我便又长了一年。”他的生辰,正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浓密,一声声打在吴岑的心间,将他的心里也扰的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他自小孤傲,世俗之人皆入不得他的眼,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如孤鸿一样拣尽寒枝,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出众的人物,却又如此短命……
他替苏清河不公。
果然是天妒英才么?
可老天既生出如此俊秀的人物,又怎忍心如此急迫地收回?
不公啊!
然而苏清河却慢慢地笑了,望着吴岑越来越黑的俊脸,他心中着实感激,但,命运,本是不容抗拒的,除了接受,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无可回避,那么,便来吧。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我虽比不得古之真人,但死生,命也,我还是知道的。”苏清河的声音,温和一如既往,他拿出握在手中的锦帕,望着那上面的红色血迹慢慢地印了上来,却出奇的再没一点慌乱。
上古真人生死不存与心间,生,也并不怎么高兴,死,也并不怎么在意,悠然而往,悠然而来,来去总是从容。他们的生命,活的很舒服,很悠然,悠然等待生命的终结,随意进出生死的临界,多好。
苏清河自问不敢与上古真人比肩,但,略学些皮毛,还应可办到。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却挡不住苏清河的悠然清越,那从容的声音透过秋雨,传进明夏耳中的时候,仍然饱含着一股沛然莫可抗御的豁达,叫明夏忍不住拉住同来的赵月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生怕再前行一步,就打乱了苏清河营造的清阔与高远。
第八十八章:一路花开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吴岑吟毕,漠然半晌,方道:“可是,你真的甘心?”
“甘心又怎样?不甘心又怎样?”苏清河淡淡一句,让一向言辞犀利的吴岑,却哑口无言,是啊,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人的命运,掌握在天的手里啊。
饶是苏清河看的通透,毕竟关乎生死,一想到即将离开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一股难言的绝望和冷寂便袭上心头,让他的双眸不再温和,反而透出一股比秋意还要寒冷的死寂,这死寂仿佛一个无形的重压,让苏清河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僵局,只是,绞尽脑汁,竟没半个字能说出口。
“话虽如此,但我们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态度。”
仿佛带着一路花开的生机无限,一个清越的声音透过冷寂的秋雨,有若暮鼓晨钟敲响在苏清河的耳边,一下子便打破了那窒息的重压,振聋发聩。
诧异地望向门外,苏清河便看见了一双眼眸,饱含无限的明净高阔,正散发着浓浓的希冀与支持,让他一时惭愧无比。
那双眼眸向苏清河展示了一个新的天地,其中的云淡风轻辽阔悠远,让他心向往之,心中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澄澈与悠然。
仿佛,花开的感觉。
吴岑却望着门外紫衫素颜的明夏,一时竟错不开眼珠,他没有看错吧,眼前这个仿佛发着光的女子,竟是那个鲁莽愚善的小丫头?
他搜寻着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只记得多福寺里,她两手沾满了泥浆,毫无仪容地跟着那个疯癫老和尚在菜地拔草,又记得无名小山再相遇,她领着家仆侍女,指着三个满身草棍泥印子的孩子破口大骂,却又言辞典雅出口成章,典故范例信手拈来,凌厉的训诫,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竟然毫无词句匮乏的迹象……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却宁肯为了别人让自己陷于险地,看来心平气和,发起怒来竟也如同暴雨惊雷,一副世俗小女子的模样,竟也学识渊博远超他想。
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身上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走过的路上,都留下花开一片。
这世上,怎么竟会有这样的女子?
明夏从容地拉着赵月儿从屋檐下走了出来,虽然对于无意中听了壁角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但眼下不是抱歉的时候,等进了屋,她才向苏清河深施一礼道:“奴家与月儿小姐出游,路遇大雨,暂到草庐一避。方才行至近前,才知道苏公子有客人在,奴家与月儿小姐正准备转回,不想竟听见了公子的谓叹,一时忍不住便开了口,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清河温和一笑,道:“杜家小娘子言重了,若不是小娘子出言相劝,只怕在下此刻仍在愁眉不展,杞人忧天,在下还要感激小娘子呢,又怎会介怀?”
“但是,这位公子……”明夏看了吴岑一眼,却又拿眼神询问苏清河,她知道这个倒霉蛋御史大人是块石头,轻易不理人的,便不指望着他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苏清河,苏清河好脾气,一定会说不要紧的。
果然,苏清河见明夏目光闪动,早已知晓她的意思,正要开口,却不想耳边竟听见吴岑略显清冷的声音道:“无妨。”
太不可思议了!
苏清河看了吴岑一眼,心中的惊异不亚于看见明夏和赵月儿的出现,这块石头,什么时候学会主动搭理人了?
相交这么些日子,他还从未见过吴岑对人假以辞色,不搭理人已经是最好的表现,惹急了,这块石头就会变为臭石头……虽然他表面看着出尘脱俗,实际上最是冷酷,苏清河与吴岑相交甚深,他的性子,苏清河早已了若指掌。
明夏也惊异的很,她之所以向苏清河求助,就是知道倒霉蛋御史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啊,这块石头也会通情达理,明夏对吴岑的好感立马飙升,虽然吴岑只说了两个字,不过明夏才不会介意,力奴不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吗?只要肯理人就是好的,说的少,可能人家不善言辞呢。
明夏这么一想,很快就释然了,并且心里还有些轻松,她这次本就是为吴岑而来,眼下可不是个好兆头么?
然而只轻松了一刻,明夏便欢喜不起来了,苏清河的话犹在耳边,让她心里也沉甸甸的,毕竟苏清河是她相交极好的朋友,又是才智出众的人物,深得明夏的信任,却不成想,这样的天才,老天也是嫉妒的。
不过看苏清河一扫之前的颓丧,明夏也只能放下心来,她本还劝苏清河看开生死,自己却又明知故犯了。
突然衣袖被人拽了拽,明夏一回头,便看见赵月儿有些焦急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眨呀眨的,随即她又看了一眼吴岑,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明夏便笑笑,心中对赵月儿感激至极,若不是赵月儿得了消息,知道御史大人来了十柳草庐,又飞马赶去城南小居找到明夏,明夏只怕永远也摸不着吴岑的面儿呢!
这位眼大字大的大小姐,心眼可一点也不大,不仅心细,而且胆大,虽然她全力帮助明夏帮助林家也是别有目的,但即便如此,明夏也十分感激赵月儿,以及通过赵月儿的手,暗中帮助林家的长史赵政。
伸手拉着赵月儿,明夏向苏清河与吴岑介绍道:“这位便是长史家的千金,赵月儿。”随后又顺势向赵月儿道:“月儿,这是我的朋友苏清河,这是……”明夏望着吴岑突然一顿,仿佛突然醒起自己并不认识吴岑的模样,还费解地挠了挠头,吴岑果然开口了,他看了明夏一眼,明知这小丫头在耍手段,可仍是开口道:“吴岑。”
明夏当然知道这是吴岑,他还是御史大人。
虽然之前她也曾与吴岑邂逅数次,但那时的明夏,并不知这就是主管林天凡案子的御史大人,之后多方打探,明夏也有所觉,这回赵月儿捎来御史大人独身前往十柳草庐的消息,明夏一下子便明白了。
赵月儿嫣然一笑,分别向苏清河与吴岑行了一礼,端庄稳重的模样,倒显出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让明夏颇为惊奇。
明夏也随着赵月儿向吴岑施了一礼,她今日并未着男装,只是一袭紫衫,素面朝天,形象虽然不佳,但她的礼仪学自林飞卿,就是此刻做起来,也似模似样,十分优雅。
“明夏见过吴公子。”
吴岑略回一礼,心中便有些不耐烦,这些个繁文缛节他本是最为厌恶,此刻耐着性子回了两礼,已经让他颇为不爽,心下便思量着要离去。
然而,专程为他而来的明夏,又怎会叫他如愿?
看出这吴岑也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