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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观眾反应不一。市井小民通常是大笑,频频鼓掌,书生呢,有的掩口偷笑,有的却脸色铁青,书肆老闆的表情最精彩,想笑但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年纪小小不学好,就知道詆毁圣贤!」有个才子排眾而出,对我喝道。
他的同伴拉他,「柴公子,罢了罢了,跟小孩子计较…」结果他的同伴噗嗤一声。
「是啊,柴公子,不要这样严肃。这位小公子言语詼谐,狠是有趣呢。」一个圆脸笑嘻嘻的书生对我揖了揖,「敢问小公子贵姓大名?」
「贵不敢当,」我笑咪咪的回答,「晚生姓林,名玄云。一时口快,失言失言。想来孔老夫子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这小鬼计较。不是说有教无类麼?我倒是晚上请周公慢来,孔老夫子要亲自教导我这不肖之徒了。」
书生们哄堂大笑,连那个绷着脸的柴公子都噗嗤。只有洒尘没笑,微皱眉以眼示意,我笑了笑,眨眨眼。
我若在杭州城以男子身分生活,就得检测会不会被看穿。眼前倒是个狠好的检测机会。若是太容易被看穿,我回去当宅女好了。如果不会,这个林玄云公子就可以横着走了。
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靠我近些。
这些书生邀我们去吃饭,我没拒绝。但我拉洒尘坐下的时候,他们却变色了。我想到他穿着打扮是僕役,这又是个封建社会。
沈吟一会儿,我说,「这倒是不便了…只好谢绝各位好意。洒尘兄,我们走吧。」
「欸欸欸,」那个姓邵的公子拉住我的袖子,「玄云何出此言?只是…」
我没听他只是个屁,就一脸悲伤的说,「我与洒尘兄名為主僕,情如兄弟。当中缘故,一言难尽…但令兄立而弟食,弟实在无法下嚥,但也不该扰了各位的雅兴…」
这招叫做吊胃口。果然这起缺乏娱乐的半大小孩眼睛都亮了,频频追问。
我呼咙得他们找不到北,把洒尘的身世说得义薄云天,高风亮节。总之呢,洒尘成了受我先人恩惠,在我父母双亡的时候自卖入林府,把幼小的我抚养长大,力抗险恶的亲戚,多次救了我的性命,保下一点薄產,又护着我千里寻姑母,却又不遇,一直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我硬眨出红眼圈,语出哽咽,「玄云愚钝不堪,才疏学浅,远不如洒尘兄学富五车,至高才情,堪称文武双全。却為了不肖弟自卖奴籍,自毁前程…」
洒尘不断用眼睛看我,我向他眨眼示意他别开口。他只好将眼睛放到地上去数蚂蚁。
这票半大小孩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连呼,「义人!当今果然尚有豪杰之士,义薄云天!洒尘兄请上座!」
洒尘只好停止数蚂蚁,「玄云弟言之太过了。」他瞅了我一眼,似怒非怒,「林某所為皆所当為,不敢称义。」
接下来交给他去应酬就好了。难道还要我跟他们之乎者也?
总之,我们成功的踏出走入文人圈的第一步。洒尘的「义名」,也会让他代我出面时得到尊重的待遇,我可以继续当我詼谐又废物的玄云公子,多划算啊。
活了五十年不是白活的。
从来没有想过,我这张脸皮也有当敲门砖的时候。但因為是病小姐的脸皮,我心裡觉得有趣,倒没有其他想法。我的感觉比较类似「画皮」(聊斋版非电影版)的老妖怪,皮是借来的,如梦幻泡影,但瞧世人為之癲狂,有种悲凉的有趣。
但我这样无视自身容貌的疏离,却被解释成「淡定从容」,非常荒唐而富有喜感。
总之,我和洒尘搭配得挺好。结识那叁个才子以后,他们的朋友也纷纷投帖,想认识风神秀异的林玄云公子,太私人一对一的我就婉拒了,人多些的宴饮通常我都欣然而去。
然后他们就会被义薄云天、文采斐然的薄尘先生的谈吐吸引,我只负责说笑话和吃东西。
这就是花瓶和智囊的结合啊,多完美。
这段当交际花(还是交际草?)的日子,其实颇有趣。遥想我年轻的时候(几十年的往事了),我其实是个爱热闹的人。每次聚会都会「盛大演出」,让同座笑个不停,巧妙引导谈话方向和节奏,基本上我真的狠喜欢人类。
只是这妖魔般的体质,和污染市容的外貌,让我高傲的自尊心受不了。我渐渐不参与聚会,就是常听到有人说「怎麼这样的女子,长成这样…」「她不错啦,可是实在不是不漂亮可以形容…」「什麼?她就是芜蘼?!骗人!我的幻想都破灭了…」诸此之类的。
喜爱美貌,希望小说家才貌双全,是人追求完美的希望,无可厚非。只是我太傲又太倔,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而不在意我容貌与我為友的,又不免会被妖魔体质污染,或原本就不是那麼正常才会被吸引。
我只好一步步倒退,最后只好避世隐居。
现在?不错啊,证明我原本的假设。但也没多值得高兴。他们喜爱的是秀雅端丽的「玄云公子」,既不是「下堂妻吴沐芳」,更不可能会是「言情小说家芜蘼」。所以我看他们颠倒痴迷,只是淡淡的笑。就算拉着我的手诉衷肠,我也不会生气,只是苦笑着说,「某某兄喝多了。」示意洒尘赶紧来救我。
坦白说,连洒尘的比较喜欢「玄云公子」,你说怎麼能责怪这些人呢?
但和人类相处,真的狠有趣,我真喜欢他们。或许是因為他们喜爱的只是一个虚幻的表象和身分,所以我妖魔般的体质没有发作,大家都还好好的,多好。
等我们打入文人圈和富商圈,大约花了半年时间。等我们不那麼像外地人了,才谨慎的置了一家书肆,照我原先的构想,附设茶楼,并且可以听书。
至於管理…我扔给号称除了生孩子他事皆「略懂」的洒尘公子。
就算穿着窄袖短衫,他的才华也得到认同和尊敬了。听说他诗词极佳,但我能看看唐诗和楚辞就已经狠有文化水準了,我实在看不懂他们大明朝文人写的诗词,只知道字面豪壮,但也看不出好坏来。
但他就因此被尊称「洒尘公子」,即使是奴僕之身。还有人说我们是林家双璧,走在路上,被大胆的姑娘媳妇调戏是常事,连男子都常故做斯文上前搭訕,非常好笑。
每次被「洒尘公子」的身分所困,比方说大姑娘朝他扔荷包,或是為了书肆忙得翻天,或者是被文人求文求墨烦不胜烦,洒尘都会无奈又充满笑意的看我一眼。
我都装没看到,背后偷笑。
他在书肆忙,我狠自在的当我的废物公子。要不就是在书肆后面的小房间涂涂写写,要不就是到附设的茶楼听听说书,指点一下段子要怎麼改。
其实古人比资讯爆炸的现代人聪明多了,现代人被资讯撑死,反而不动脑筋了。古人资讯缺乏,逼得必须动自己的脑子,真真闻一知十。我一时兴起的「子曰」(阿亮的),他们掌握住精神,拿论语或孟子有趣的部份编了许多段子,我也被逗笑了。
开讲「史记」,嘿嘿,没听说过吧?真给这些说书人一个方向,讲解一下群眾心理和小说技巧,这些还没被八股文荼毒到大脑当机的说书人真是一日千里。
若是烦了,我会出门逛逛。反正就在书肆附近,也丢不了。顶多被调戏一下,老太太心胸狠开阔的,想看我脸红困窘那是无可能啊无可能,反而会被我尖牙利嘴的反调戏,因此泪奔的姑娘和公子倒不少。
我玩得狠乐,我想,洒尘应该也是开怀的。他日益沈稳,威严日深,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我想他越来越像之前的葛监军了。
咋到我手上的男人都是身心遍体鳞伤的呢?等我抚慰了他们的身心,让他们能够站起来,也差不多是他们想离开的时候了。
这也是第一次,我到杭州想起卢大公子肖儒。刚相处的时候他多颓废啊,竟日斗鸡走狗,对自己不满意,对整个世界不满意。他老爹看到他就骂,念到十九岁,逃课逃到论语都没念完。
那时我以為,古人不离婚的,只好和稀泥吧。我哄着骗着,一面玩亲亲一面用故事和白话文讲解论语…跟他叁年,他四书终於念完,开始学写八股文了。
谁知道机率那麼低还是让我摊上了,我离开的时候,他正意气风发的要去考秀才…
即使容貌改,前世今生的命运,实在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若是洒尘这好孩子要离开我,我虽感伤,但也非常高兴。扶起一个有為青年的成就感远远大过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
最少我可以骄傲一下,我还强吻过一个出将入相的有為青年,他还曾经非常喜欢过我。
是呀,洒尘非常喜欢我…或者说,他非常喜欢「玄云公子」。
每天我睡醒穿好衣服,拖着长髮等他来梳头的时候,他会眼神一亮,然后垂下眼帘。等我梳好头,他总是要选狠久,多半是根玉簪,看当天穿啥顏色搭配。
然后会痴痴的望着铜镜小一会儿,我也由着他去看。
但我也没有什麼窃喜啊,害羞啊,诸此之类的情绪。他喜欢的是瀟洒詼谐,风神秀异,未语先笑的「玄云公子」。大概刚好是他的菜。有段时间呢,我还以為他喜欢的是男人,后来才发现不是。
那天从书肆归来,已是仲夏的午后。书肆和附设茶楼的营运已经稳定了,不用天天去也行。但人嘛,总是要有点事情做,天天游手好閒干嘛呢?我们还是会去书肆看看,除非临时起意想去哪,不然都会去走走。
但这麼大热的天,古人衣服多,缠胸又厚,我一身汗,只想冲凉。但洒尘说,冷热交激易生病,劝我忍耐一下,他烧水给我洗澡。
「我想念热水器。」我呻吟一声,「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
「国情不同,」他淡淡的回,拉住我的马让我下来,「公子,忍耐些。」
我擦擦额头的汗,闷闷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赤日流金,想想院子还那麼远,真有点走不动。
尤其还要绕过那个邪恶的葡萄架,更要多走一大圈。古人干嘛没事干,把庭园盖这麼大做啥?
但我正要绕过,洒尘却站定不走了。我回头看他,他的眼神又变得狠深邃,垂下眼帘,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