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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一头老虎,瘦病得快死了,躺在闹市中,旁边有人在吹嘘着虎骨虎鞭疗效,等等要现场杀虎一样。
年轻时,我看过一次这种血腥「表演」,那老虎注视着我的眼睛。我那夜都没睡,闭眼都是那双金黄色骄傲又平静的眼睛。
我烦躁的踱了几步,摸了摸荷包裡原本要拿去买书的钱。
「管家,」我开口了,「有个人,我要买。那是我熟人。」
果然他立刻斥责,「少夫人!妳那点家底…」
我匆匆把我存了狠久的月钱塞到他手裡,「不动公中,行吧?」我随便扯谎,「世交落难,总不能说不管吧?总之,你买了就是了。」我转身不敢看,老管家虽然讶异,但还是去做了。
我看他交割清楚,心底才略安。眾生平等,前世我没能救那隻老虎,这世救你来补吧。看他气度也是落难读书人,当作积德,养好病,给点盘缠,卖身契也送予他,算是完了我上辈子的遗憾。
他抬头看我,严厉的眼神有丝迷惘,踉踉蹌蹌的站起来,身子直晃。
那天我们带了那隻「老虎」和两个做粗活的下僕回去。才到马车旁,「老虎」就昏倒了。我乾脆把马车让给他们叁个人坐,出来和管家坐在御座。
老管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嗐了一声,闷闷的赶车回去。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不是他想的那样。我知道礼教之防再怎麼严密,饮食男女还是可以见缝插针。
但礼防关我屁事,还能有比下堂妻名声更差的吗?但也没什麼好解释的。我只交代请大夫和好好看顾,我就扔着不管了。
老太太心软,但耐性有限。
我对记名有障碍。所以家裡奴僕常听我这样叫,「那个谁…你找那个谁来作什麼什麼…」狠神奇的是,他们都知道「那个谁」和「那个谁」是谁,没弄错过,我狠敬佩。
新买回来的叁个人,老管家都跟我说过名字,但听过即忘,我想大家也都习惯了。我呢,更彻底拋诸脑后,反正没人指望我这废物夫人能干什麼。
所以我才会被他吓到。
那时大清早的,我拿着竹扫帚正在扫院子,穿件非常旧的衣裳,还仿日本人用带子把袖子绑起来。
大家都知道我会扫自己房间前面的院子,当作运动,早已见怪不怪。只有老管家嘆息过,但也没说什麼。
我正扫得落叶与尘土齐飞,突然有个人远远站在院子门口就跪下,「下僕弃业,见过少夫人。」
瞪着这个年轻男子,我吓得横起竹帚,摆出戒备的姿态。他把头抬起来,直直的看着我。
看到充满威严的眼睛,我只觉得似乎见过…好一会儿才想到,「老…」我把「虎」字吞进肚子裡,赶紧闪身一避,「那个公子…呃,您贵姓?」
「下僕旧姓不敢劳问。」他垂下眼帘。
死定、尷尬。当初看到皮包骨鬍鬚兄,以為是中年人,没想到休养一个月,刮掉鬍子,竟是个二叁十岁的青年。读书人的眉眼,还算清秀,但气度儼然,目光凌厉。
这样的人跪在那儿自称下僕,让我觉得颇难受。
「那个,弃业公子,」我赶紧退两步,「你快请起。那个那个,我不是买你进来当奴僕的…等你身体好些,我将卖身契还给你。」我搔搔头,「你这样的人,称下僕我觉得超不自在的,请不要这样。」
他锐利的盯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下僕发配奴籍,永不能脱,少夫人不知道?」
我整个张目结舌,「呃…我真的不知道…这慢慢想办法好了,拜託你起来吧!」
又看了我一眼,他才慢慢站起来。
「你…认识我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因為我之前大病过一场,狠多记忆都迷糊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认识…」沈默了一会儿,他低声,「未為奴前…下僕曾聘一女,眉眼有些彷彿…」
我恍然。是有个表妹和我长得狠像…听说是聘给…前后一凑,我知道了。
真是个悲剧。
「弃业公子,请别再提下僕二字,我家没这规矩。」我轻嘆一声,「而且呢,我从来不认為『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这种破事。打仗不是将士效命就好,没银子粮草,巧妇也难為无米之炊。」
他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渐渐苦涩。
「你安心养好身子,总是会有办法的。」我空泛的安慰,赶紧拖着竹扫帚逃跑。
虽在深宅大院,到底是绅宦之家,我还是听说了皇帝因為边关失守而大发雷霆,非常残酷的把吃了败仗的帅将,都没入奴籍发卖,永世為奴。
我觉得皇帝根本是失心疯。不给银子不给粮草,还在皇宫裡胡乱指挥,吃了败仗却又迁怒。可惜这时代精神医学不发达。
我也不知道,居然会买到我的前表妹夫。投笔从戎的葛弃业,文武全才的儒将。这真是太尷尬了。
握着这个烫手山芋,我焦躁的走来走去。虽然知道一定会被骂,我还是硬着头皮跟老管家讲了。
他快在我脸上瞪出两个洞。年纪这麼大了,还有这麼强悍的眼光,不简单。
「…少、夫、人!咋妳就能这麼剽悍的随手一指,就指到更剽悍的大麻烦呢?」他对我吼了。
我唯唯诺诺的低头,「那、那个…因為他看我的眼光像是看到熟人…我不知道他就是葛监军…」
老管家暴跳了,「妳让人看一眼就买回来?妳这点子破家底让妳这样挥霍…将来怎麼办?瞧妳这没出息的样子,将来我怎麼能放心瞑目啊?!」
咱这驼背老管家在卢家一辈子,忠心耿耿,就是脾气坏了点,外号老爆炭。脾气坏当然人缘就差,被调到卢大少这房管事。我对员工(我实在狠难把人当奴僕)都还可以,自己人嘛。知道他老寒腿畏冷,令人给他盖了一个暖炕,又叫閒着没事干的丫头帮他做了几副护膝。
谁知道一个炕加上几双护膝,让这个应该退休的老管家,在我离开卢家的时候,磕头哀求的跟了我来。
就是狠感激他,所以他对我暴跳大骂我也没生气过,反而我担心他的血压,我前世就是血压太高,结果爆了根血管才落到这样哑口无言的地步…
「少夫人!妳到底有没有在听?!」他气得哆嗦。
「听了也没用。」我狠坦白,「反正我也不知道该怎麼办。」
他瞪了我一会儿,大嘆一声,「我还以為妳要收个亲随…那还容易些呢!」
愣了几秒我才懂他的意思,大概是叁年薰陶,还没把我正式转化為古人。深宅大院,表面礼教严防,私底下还是不问的好。有些孀居或下堂的失婚贵妇,往往有一个或几个亲随。
嫁不了人,养个(或几个)情人。其实还是挺让人同情的。
我有点难堪。难怪葛监军知道被我买了,眼神那麼奇怪。老管家的唉声叹气却还是随便我,有这样深沈的意义。
訕訕的说,「你瞧他气度,就是个倒楣的读书人。我想积点阴德,带回来养好了,卖身契交给他,送点盘缠让他回家去…人家父母养个儿子读书识字不知道费多少心…」
哪知道是我的前表妹夫(应该是未婚夫),还是皇帝亲自发作的人。听说整队都被拉去渤海煮盐了,不知道為什麼落下他。没人敢买,就我这二愣子傻傻的花了钱。
没办法,除了写小说,我啥都不会。
老管家发完脾气,频频嘆息,「还真不能指望妳…罢了。人都来了,等他大好,我让他去管帐房好了。」他看了我几眼,眼中有着强烈的怜悯。
干嘛?下堂妻有这麼可怜吗?老娘早歷风月过度,对男人只有敬而远之,没那麼饥渴,行吗?
后来我就躲着这位葛公子,省得他觉得我心怀不轨。但我这飞白居,就古代的标準非常娇小玲瓏,叁个小院子,一个院子我住,一个僕从们住,另一个是前厅,环抱个不怎麼大的花园。我常屋前屋外乱走,家裡人少,还是会撞见。
他总是深深一揖,我也总是侧身迴避,非常尷尬。让我更尷尬的是,大清早我出来扫我的院子,葛公子也拿了竹帚,扫我院外的花园。
真不知道老管家怎麼把他安排到那裡。但我又不敢提,省得我狠关注这问题似的。我决定无视到底,这倒是不怎麼难办到。
其实,家裡就几个人,不分男女,我对他们都亲切到有点随便,大家也敢跟我说笑几句。会被发配到这下堂妻的身边,通常不是体弱卑怯,不会讲话,就是面貌四肢有点问题。
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彼此為难。但我狠难相同标準的对待我那无缘的前表妹夫。我脸皮再厚,也没厚到去买个男人暖床…想到他那奇怪的眼神,我就羞愧难当,只好远远逃开。
老太太也是有羞耻心的。
夏将转秋的时候,我有些昏昏欲睡。写到一半的情节推演不下去…因為我想写新的了。这种作家挖坑的毛病我从来没痊癒过,病了上辈子,祸延此生。
微风带着暖意,蝉鸣高唱。我坐在湖心凉亭咬笔桿(其实顶多算个池塘吧),家人来来去去,视若无睹。大概想都惨到下堂求去,这辈子没希望嫁了,跟出家没两样…我爱干嘛干嘛去,没人想苛责我了。
正想乾脆趴一下,却听到一阵喧譁。
我的丫环花儿紧张带口吃的说了半天,才知道卢大少、我的前夫,正在门口闹着要进来。一面狠担心的看着我。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没什麼稀奇。我前世五个男朋友,每个都玩过这一齣。还有半夜四点打电话来放声大哭的,害我以為谁死了。
「在门口闹惹人笑话,请进来吧。」我淡淡的说,想想那傢伙可任性透了,「家裡没事的人都到耳房伺候着。」
她忙点头而去,我撑着脸想要不要去换个衣服洗个脸…想想何必為前夫打扮。就一身家常,束条长马尾,施施然的往前厅去。
越是紈裤弟子,越显年轻。都二十叁的人了,看起来还是十八九模样。他立刻蹦起来,眼睛都发亮了,「芳娘…妳、妳好吗?」
「还不错。」我神色泰然的点头,「给卢公子上茶。」
他刚闹得我在凉亭都听得见,现在又低头不讲话了,只是握着茶杯。
「卢夫人可安好?」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