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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瑾茗还是多绕了几条街,才惊险地找到许郎中的老宅。本来就不显眼,又和街面上其他砖石房屋一样破旧,她这个方向感极差的人能准确找到目标,已是意外之惊喜。
走上长了青苔的台阶,推开虚掩的旧木扉,又看到那名只顾低头捡拾草药,铡着药材的少年。高大娘带她来过两三次,这名身上带着淡淡药香的药童始终没拿正眼看过她一次,每次都是沉默寡言地低着头分药捡药,认真做着本份内的事情。
木瑾茗轻咳一声提醒他有客来到,少年抬起头,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向她。很年轻的一名男子,没有惊艳的长相,眉眼都很平顺,眼瞳漆黑,嘴角倔强地抿着。头发和他的眼瞳一样漆黑,几缕乱发垂挂在鬓角,额上微微出汗,阳光照射进他黑色的瞳仁,似乎有光在闪耀。
“我找,许郎中……”木瑾茗善意地表达来意。
少年扭头看向屋内:“师傅在里面,你是来看诊的吗?进去吧!”
木瑾茗点点头,这少年没有看起来那么难沟通。她抬步走向正屋,许郎中嘴里衔了根烟斗,正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这名满脸沧桑的老郎中听说还有一段不堪的往事,他的腿是被人打断的。
木瑾茗停止胡思乱想,满脸笑容地向他打招呼:“许郎中!”
许老眼神不好,眯起眼睛打量她:“你是……”
木瑾茗机灵地道:“我是木秀才的侄儿,这段时间住在伯父家里。前几日伯母因为患病曾到许郎中这里看过诊,我是特意来帮伯母买药的。”
许老记得是有这么一个病人:“原来如此,你等等,我让徒弟帮你抓药。”转头吩咐不吭声的药童,“连宜,高大娘用的那两帖药,把它抓出来,分成两个药包。”又对木瑾茗说道,“就照以前那样煎,水开后再放桂皮。”
木瑾茗连忙应下了,付了药钱,又有病人上门,许老自去忙活。她坐在小板凳上,新鲜地看着药童捡药分药,一开始新鲜,久了就无聊了:“你叫连宜吗?你跟了许郎中多长时间了?你会看病吗?会看什么病?”
连宜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有表情也没有丝毫的不耐,偶尔被她挡了路只是说声:“麻烦让让!”再没有多余的话。
木瑾茗无趣地提了扎好的药包,慢吞吞出门去了。
连宜忙活了一阵子,许老吩咐他给病人送药,他走出大门,隐约看到刚才呱臊的苍蝇,看见她站在不远处左顾右盼犹豫不决,不由嘴角微抽。还没来得及躲闪,木瑾茗已经看到他,顿时两眼放亮得象看到移动的金库,喜孜孜地跑过来问:“连宜,你是要出门吗?”
连宜看了她一眼,有些抗拒地回答:“我去送药。”
“那,跟我同路吗?一定是跟我同路的吧!”木瑾茗眼睛亮亮地盯住他。
连宜很想说不是,但是职业道德迫使他艰难地嗯了声。
“走吧!一起走吧!”木瑾茗高兴有个认路的人同行,连宜对她的热情就比较郁闷了,话说,他们两个不熟吧!
也许是连宜的面相老实,也许是来到陌生世界的惶恐得不到发泄,木瑾茗自发地把眼前这名沉默少年当成了情绪发泄机,一路上自说自话个不停。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一厢情愿地认定连宜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位朋友。
“拜拜!”木瑾茗笑着扭头向他挥了挥手,欢快地跑进家门。开门的仆妇眼神异样地看着他们。
连宜吐了口如释重负的长气,不擅言词的他真得不适应一只苍蝇在身边嗡嗡个不停,他没有记录废话的习惯,木瑾茗谈话中偶尔蹦出的奇怪用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所有的话早被他过滤得连毛都不剩一根。转身的同时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浮起木家公子阳光灿烂地笑着,跟他说白白。白白什么?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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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宜!”木家公子带着一脸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从宅子里蹦出来,欢快地跳下台阶,“又碰到你了,好巧啊!”
连宜忍不住想翻白眼,巧什么,到他兄嫂的家里只有这一条路,明明是守株待兔好不好。
这位木家公子到底想干什么?无聊到戏弄他这个不起眼的小药童?
“木瑾……”木老爷出门就看见自家不安份的女儿又穿着他的旧衫蹦跶,刚恼火地吼了一嗓子,身边娇滴滴的姨娘就轻轻掐了他一下,眨眼撇嘴地示意。木老爷一惊,想到周边还有几户知根知底的邻居,嚷出来终究丢了自家脸面,心里悻悻,一时不上不下,脸涨得紫红,那气怎么都出不来。
明娟柔言款语地劝哄他,凤眸里却隐泛冷光。破落户的女儿终究扶不上墙,越折腾越好,名声臭了看哪个好人家再肯要你。
木瑾茗当没听到,对上连宜奇怪的眼神,咧嘴笑笑:“木瑾,在下名唤木瑾。”
连宜不置可否。
“关于伯母的病情想再请教许郎中,连宜这是要往药堂去吗?我们一起走吧!”又是自作主张,就不问问对方的意见吗?连宜把涌上喉头的话憋了回去,心里给他打了个无赖的标签。
“连宜跟了许郎中好几年了吧!听说许郎中以前不是郎中,是替人写状子的讼师。”上次攀谈已经知道连宜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木瑾茗干脆直入主题。
连宜眉眼不动,面色淡淡:“嗯,师傅以前是替人写过状子。”
木瑾茗笑笑:“我听说当时许郎中在落霞镇也算小有名气。”
“谈不上什么名气,糊口罢了。”
对方油盐不入,木瑾茗不想放过他:“听说许郎中之所以落下残疾,是因为一宗案子输了。”
“木公子!”好脾气的连宜忽然炸毛了,横眉竖眼地瞪她,“关于恩师的事,请木公子慎言!”说完一甩袖,气呼呼地走了。
木瑾茗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笑笑:“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这世界做律师的下场这么惨,没地位不说,输了官司还被打成残废,越发动摇她想创业的心思,“难办啊!”
第四章、坎坷讼师路
连宜坐在小板凳上,心里憋着一团火,把铡刀下的药材当成木瑾茗恶狠狠地铡着,引得许老都看了他好几眼。连宜心地纯善,不代表他不聪明,相反他在课业上的聪慧连先生都赞不绝口,要不是父母双亡大哥占了房产,他绝不至于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药童只是起点,他想站到更高的地方。
木瑾茗接近他,说到底还是利用,世态炎凉之后,还看不清楚所谓友谊的真面目吗?
连宜吁出一口气,心里舒服了一点,他不该奢望的,这世上哪有单纯的友谊?
“许老!”清脆熟悉的声音响起,连宜手一抖,差点铡到自已的手指。
“许老,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木瑾茗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掠过,笑嘻嘻地迎向拄着拐杖走出来的老人,“落霞镇上最有名的糖饼!”
许老眯起眼睛瞅他半天,总算认出来了:“原来是木公子,木公子客气了。”
木瑾茗笑得眉眼弯弯:“许老费心费力地帮我伯母治病,这点东西是我的心意,我叫木瑾,许老叫我小瑾就可以了。”
“既然是你的心意,好吧,老头子收了。”许老吩咐连宜把糖饼收起来。连宜默不作声地收了,轻瞥她一眼,正对上木瑾茗看过来的目光,眉梢眼角带着春意,丢了个妩媚的秋波过来。
连宜吓了一跳,赶紧扭头,心里默念妖孽。
木瑾茗扶许老坐下,扯了些闲话,有意无意地引到自已感兴趣的话题上来:“许老这腿,瘫了有好几年了吧?许老自已是郎中,也治不好吗?”
“老残腿,不中用喽!”
“听说许老以前做过刀笔先生?”
“是啊,刚来落霞镇的时候,除了一张油嘴,没其他资本,替人做过刀笔先生。”
“我听说刀笔先生都是很厉害的,百姓不识字,也不懂打官司的程序,常常被衙门的官员随意欺凌,刀笔先生可以说是百姓手中的一杆枪!”
许老吧嗒吧嗒烟枪,笑了一下:“若是有活路,哪个愿意去做刀笔先生。收一两个鸡蛋,几件破衣裳,要冒上公堂打板子的危险,一个案子下来一顿板子,体弱的当场就去了,不值当。百姓看不起你,衙门的官员视你为破坏秩序的毒瘤,我这条老残腿,就是当年……”
“师傅!”连宜站在旁边轻声唤道,“该午睡了。”
许老恍然大悟,对着郁闷的木瑾茗不好意思地笑笑:“人老了都有午休习惯,不然一天精神不好,小瑾勿怪。”
木瑾茗心里憋得吐血,脸上强挤笑容:“是我疏忽了,许老去休息吧!”
许老拄着拐杖往前走,嘴里随意说道:“我牙口不好,那盒糖饼,你跟小瑾分了吧!”
连宜乖巧地应着,等许老走进了里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温顺早没了影,眼神冰霜如刀地盯住她。
木瑾茗扯扯嘴角,她才郁闷呢:“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还你!”连宜抓起那盒糖饼丢过来。
木瑾茗接住,随手从纸盒里摸了块糖饼吃,将纸盒丢在桌子上,一屁股落坐在板凳上,一只脚提起搭在凳子上,咬着糖饼斜着眼睛痞痞地看他,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出去!”
“我就不出去,许老都没赶我你赶我!”
“我叫你出去!”连宜冷着脸上来推她。
“很痛哎!”木瑾茗眼泪汪汪地看住他,红唇撅得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连宜触电般松开手,吓死人了,这人的眼神是带电的吗?他的心脏一瞬间都是酥麻的。
连宜扳着的脸略有松动,表情僵硬地指着门外:“你走,快走!”
“为什么?”木瑾茗挽起袖子察看伤势,干干瘦瘦的力气倒是不小,心疼地吹着胳膊上的淤青,眼睛湿湿的,“就因为我跟许老说了几句话?”
连宜撇转脸不看她,小白脸连胳膊都白得不象话,那一圈淤青在洁白的胳膊上刺眼得很。
“你可真是恋师癖严重,我跟许老说几句话你就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