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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少爷这又是在耍戏老奴呢?”老张素来知道这安少爷是个败家子,十年来也没见过他几面,就当他是因为被抄家了手头紧了,又来当铺搜刮油水拿去花天酒地呢。
“典当这买卖,我们安家为何能做的这么大?在我看来,无非就是一样,良心。我们做典当这生意,买来卖去,良心不能典当出去,这才是根本。所以我说了,有所当,有所不当。”
安以墨一番话出口,老张眼珠子转悠了三圈半,这才有点水儿荡在已经没了眼泪的眼窝子里,颤巍巍地走在那柜台后的高椅子上,照例把那账簿、印泥、毛笔一一摆好了,然后一请手,“少爷,容老奴先开了张,您瞧瞧,再说说这当务之急是不是要换牌匾。”
安以墨就坐在那旁边的椅子上,也没点心,也没茶水,屋子四角都有些漏风,坐的久了就开始哆嗦。
尤其是那门总是开着,老张却似乎并不怕冷似的,而或是习惯了。他慢条斯理地翻着账簿,偶尔毛笔沾一沾自己吐沫,就这么在上面圈一笔。
这是安园起家的根本,却在世世代代越做越大后,被后人忘记的原点。
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方才开始上人,却是一个畏手畏脚的妇人,一直紧紧抱着那包裹,跟命根子似的,到了那高台前,抬高了放在上面,踮着脚看着老张细心地抖开,露出一间做工还算精细的袄子来,白毛一点灰都没沾,看得出是从来没上过身——
老张在台子上面一点一点查货,那女人就一点一点揪着帕子。
“收,陈年破旧袄子一件——钱五两四钱。”
那妇人咬着下唇,看着老张把包裹和一纸单子一并推过来,并不辩驳。
“按手印还是——”
老张问了半句,那妇人抬手拿了毛笔,竟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哟,原是张举人家的,写的一手小楷,怎到了我这店了?”老张抬眼瞧了这妇人一眼,这溯源城他人虽然不能一一对上,名字却熟络得很。
“相公考了几年都不中,又是要上京的时候,给他攒些路费。”
“这冬日可是一天紧过一天了,你这单薄的身子,把袄子当了,怎么过冬?”老张平日是见多了这样的穷苦人或者无奈人,今日这样多话,都是说给安以墨听的。
安以墨虽然没有起身,那神色,却是认真。
“哎,先渡过这到坎儿再说,袄子您帮着多留两天,兴许我还能赎回来——”
这进了当铺的,十个有九个都会这样说,可是老张最清楚不过,他们大多数都不会来了,只剩下这些死的物件,诉说着一桩桩故事。
老张将抵押单一式两份,妇人都签了字儿,留起一份。随后老张便把正好的银两用布包了,递给她。妇人连看都没再看一眼那袄子,抬步就出了当铺。
这一天,安以墨从早上坐到晚上,没吃没喝,也再没说一句话,到了上灯关铺子了,老张开始整理东西准备锁门了,安以墨方才站起来,眉头一直拧着。
“少爷,老奴这一辈子,都在安家的当铺。安家不靠这儿吃饭,可是很多人却靠着它呢。进来当的,都是无奈之人,贫苦之人,不比您那些花红酒绿的营生,那牌匾让人看着不胆颤,这门槛儿也不高。奴才不知道您想做的生意有多大,您的抱负有多大,老奴只是知道,您八成是来错了地方了。”
安以墨也不回嘴,只是突然说,“那张举人家住何处?那袄子能否给我?”
老张舔了舔嘴,却是说:“张举人家就在安园后身那条胡同里,您在溯源这么久了,都没走出去过自己这巴掌大的地儿。”
安以墨仍是不说话,老张回身把袄子给他取了,却是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说:“安少爷,您若是这一遭心善,把袄子送回去,奴才自然说您的好,那张举人家里的肯定也感恩戴德,可是早晚有一天,那袄子还是得当回到这里,也总有一天,这铺子要关门的。”
是的,他安以墨是来白手起家重头再来的,不是来做大善人开仓济贫的。
“袄子给我,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一个月后,保准儿咱当铺除了这袄子的五两四能还上,还能再多挣五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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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墨回到安园,园子已经一片死寂。
为了就近照顾两位老夫人,念离住进了离她们比较近的一处客房,安以墨只好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却不想屋子虽然没点灯,念离却没睡,坐在桌子旁,借着月光,还能看见摆在桌上的绿豆糕。
“娘子还没睡下?这一天又是操劳了吧,新的厨子还没请来?”
念离摇摇头。
“好在还剩下二十几个丫头,忙活着这一家子的饭不成问题。积蓄还够,就算照过去那种过法儿,七八年也不成问题。只是万事还是多为长远打算吧,能省就省。”
“这说的也倒是对,冬天来了,按照安园以往的规矩,是要做新袄子的,我看今年这事儿,老太太是没心思管了,你来安排吧。”
念离点了点头,又问:“铺子那边还好?”
安以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闷不出声地开始吃绿豆糕,足吃了大半盘,才开口说:“这些天我就要泡在那边了,院子里的事儿你多费心,外面的事儿有我在。”
念离握住他的手,其实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这么踏实。
日子,连同安以墨,连同盘子里的菜,杯子里的茶,头一遭变得这么踏实。
接下来大半个月,安以墨天天往外面跑,院子里的事儿都压在念离身上,无数的事等着她拍板拿主意。
好在她并不是孤军奋斗。
安家的铺子虽然被收缴了,但是新东家吕大人还没到任,安家又没资格再过问,需要找一个中间人来暂时接管。
莫言秋是西北总商会的会长,即便是在溯源也小有名气,于是这期间安园那些没了娘的大大小小的生意,就由他代为监管。当然,这监管的活儿也不是白干的:一来,算是给那个大名鼎鼎的京官管家产,这样日后新父母官走马上任,莫言秋在他面前说的上话,自然方便多为安园走动走动,也算是打下个人情基础;二来,这些被上缴的铺子和安园还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家管事儿的是原来那个大丫头的相好的,那家账房和原来哪个主子的小舅子有交情,这个空档期,莫言秋把这些陈年旧账都一笔清了,免得日后换了主子捅了篓子出来,让安园雪上加霜。
但是莫言秋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这偌大的家产要在数十日内讲明白说清楚,对他来说还是件难事。不免又像在西北那样,被葬月趁机而入。她那一张嘴巴,在宫中多年和各方周旋的技巧,在这个非常时期,常常有着意外的好效果。
正所谓以恶制恶,葬月这颗棋子,下的却正是好处。
对此,安以柔是看在眼里的,在这个安园的非常时期,她没直接和他翻脸,可是却一直冷战着,这一切仿佛在西北的日子重现,那好不容易浮现的旧日温情又一次被犀利地横插一脚。
安以笙自打事变后,就回到山上去了,他自知多年没有过问俗世,既不能帮着念离安内,也无法帮着大哥攘外,索性回到庙中,咏诵佛经,为安园祈福。佛祖听没听见倒是另一说,不少上山的香客都听见了,下山了纷纷都说,这安园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因为他们家出了个活佛呢!
这话煮雪听了,倒是不信,亲自上山去了,却是在庙外亭子下的棋盘边上,看见又身着一身青衣十分虔诚的安以笙在默默扫地。
煮雪那一刻,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就犹如她那徘徊了十几年的无处安放的灵魂,这一次找到了自己那方寸之地。
如雪一般宁静,又拥有者将雪煮沸的热情和赤诚。
过了几天后安以笙回了安园,只是帮念离跑个腿儿打个下手,在这样的日子里,每天碰上煮雪,他照例还是无微不至关怀备加。
奇怪的是,煮雪渐渐地也开始对他有了些笑容,这让和尚真是摸不到头脑了,全当是佛祖不仅保佑了安园,还特别赐福给他这个幸福的还俗人。
安老夫人沉默了足半个月,就像姨娘连续哭了半月似的,都让人着急得很。念离没有公开自己有孕在身的事儿,只是每次大夫来给两位老夫人瞧病的时候,让他捎带着顺点保胎的药来。
直到冬至这一天到了,念离提出要给全家人做新衣服了,安老夫人方才恢复了些神色,姨娘也终于把眼泪止住了,躲在自己院子没什么动静的裘诗痕也终于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婷婷撇着嘴说:
“光吃不做,全家就数她最无用。”
这话传到裘诗痕耳朵里,自然是又炸开了,当日就在念离带着两位老夫人出门去选布料的时候,把婷婷叫了过去。
两三个耳光下去,婷婷也爆裂了,一个推让就把裘诗痕推在床榻上,然后叉着腰就开始反击: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仗着自己是县令的妹妹就欺负我们,现在可好呢,苍天开眼把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哥哥给收了,你现在不过是寄人篱下,白吃白喝,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要不是我做饭给你吃,你就得去喝西北风!你打我?看谁喂食给你这头——”
那个字婷婷终究没说出口,毕竟她跟着念离耳濡目染,好歹也有些“矜持”。
可是这火辣辣的一番话却把裘诗痕给骂沉默了。
中午的时候,念离带着两位老夫人回来了,婷婷着实有些担心裘诗痕恶人先告状,这三夫人却不言语,只是贼溜溜地看着老夫人带回来的布料,一看成色和花样,就知道不是最上品的货色,数量也少于往年。
念离见了,只能安慰着说:“妹妹,如今不比当年,穿新衣服过年还是要的,只是不能那样铺张浪费,下午我带妹妹去苏记挑挑——”
裘诗痕一听苏记,眼泪都快下来了。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