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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个细小无力的声音从帘子里传了出来,打断了桃歌的话。流水茫然的看着床帘,轻轻的诉说着:“嫂子,哥他是好人。”
“流水……”
“嫂子……”流水慢慢的张开自己的手掌,昏黄的灯火下看不到手心的纹路,“我总是想,梦里梦外,我都把那根系住风筝的线牢牢地攥在手指间了,可我也才发现,原来张开手掌,我还是一无所有啊。”
“流水……”桃歌泣不成声,“求你哭出来,嫂子求你哭出来。你不是最喜欢哭么?!”
“嫂子,你要记得,大家都是好人。……只有风筝他不是。”流水重新阖上眼帘,“我明知这些,我却无法不去相信他……”
* * *
江逐云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头到尾错的一塌糊涂。
一时间,几乎江南地区所有大大小小的帮派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位近乎于疯狂的汉江会主人——这位主人不惜散尽家财,只为了能够多维持他弟弟一天的生命。只可惜,所有花出来的钱都是泼出去的水,汉江会二少爷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弱下去,到了最后只能依靠每天食用大量的“西洲”才能在睡梦中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最终,此事还是传到他的耳朵里。
传说,当汉江会二少爷难得的拥有一点清醒时,他听到,有个人要见他。
流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财力,竟然使得他哥哥答应那个人见他的要求。恍恍惚惚的,他被抬到一件豪华的客栈里。
有人为他掀开客栈内室里的竹帘,有人将他放在内室里,再悄悄退了出去。
他勉强撑开混沌的眼睛,看见两个男人。
一个还是一个少年人,白衣短发,看起来竟比他小上好多的样子。少年人冲流水灿烂一笑,轻轻走到他面前,把一颗丹药喂给他:“你好,你就是江流水吧?我叫重阳,很高兴能够亲眼看到你。”
这个名字和他的笑颜一样是温暖的。
流水吃了药,精神似乎好了些许,才再转眼看另一个人。
另一个却是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他像一尊古佛一样稳稳的盘膝坐在软塌上,双目微阖,如瀑布的发丝和黄|色的长袍一起在塌上盛开如花。男人有着数九腊梅的气质,流水见到男子的第一想法就是——“冷艳”这个词绝对是为他而生。
在流水打量男子的时候,男子却在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低声诵读一部经书。
流水唯有默默的等待他,倏忽间,他有一种错觉,这个男子莫非把一生都交给了清灯古佛?
许久,男子才张开眼睛,迟迟望了流水一眼。
那一眼,流水觉得从男子眼中看到了朗朗苍天溜溜白云。
男人说:“我是如陌。如同的如,陌生的陌。”流水注意到男人如很少说话一样,说话的速度很慢,并且一字一顿。
流水点点头:“我听说过——如陌。”
“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么?”
“我想我猜得到。”流水回答,“从看见你时,我就可以猜的大概了。——你的长相很像我见过的一个歌女。我听到过‘他’对着歌女呼唤‘如陌’这个名字。……所以,我猜,你是为了他。”流水轻轻咬着嘴唇,强忍住心头的痛苦,又说:“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男人叹了口气,手指抠住那串佛珠:“……不,他还没有死。”
男人认为眼前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会开心,可他错了,流水听到这个消息完全没有欣喜的表情,相反还是那一副忧郁的表情。
那孩子只问:“原来他没有死。是你——救了他?”
“当时我在他身边。他跳下去的时候,我就让人救了他。”男人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可是,他的眼睛没了。”
流水一怔,猛然抬头:“他的眼睛……没了?”
“他把自己的眼睛挖了下来。”
“怎么会……”
“你不明白么?”如陌抬眼看着少年,“……我终于清楚他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了。——你不懂他要的是什么。”
流水咬着嘴唇不语。
如陌捻着佛珠,口气平淡:“这不怪你。天下人没有一个能猜到他要的是什么。他要的太不实际。”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最纯粹的幸福和最纯粹的自由。”
听到如陌的答案,流水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是风筝追求的东西啊,纯粹的幸福和自由,这是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东西。
此刻,流水方才真正了解风筝的种种无法解释的行为。为什么会对别人的生活那么介意,为什么会想失去记忆,为什么会想失明。只有不听不看不记得世俗种种,才能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安全的蜗牛壳里,去追求根本不存在的纯粹,哪怕那仅仅是自欺欺人。
追求这种东西的人,只能通过“死亡”的方式。
如陌发现眼前的孩子听到了他的回答,醍醐灌顶一样,豁然开朗起来。便问:“你可想知道他的过去?”
流水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摇头。
很慢,但很坚定。
流水淡淡的说:“不论他的过去是谁,他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风筝。”
“哪怕真正的他不是你认识的他?”
“我说了,他只是我的风筝。”
明明刚刚还是没精打采的孩子,在说这话的同时,却好像绽放出淡淡了的光晕。如陌觉得这样的他像极了壁画上慈悲为怀的菩萨。面对这样的流水,他除了一点点的佩服外唯有叹息:“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去哪里找他。”
“你不替他瞒着我么?我想,他并不想见到我,不是么?”
“可你想见他。”如陌一针尖血。
流水无言以对。
如陌从衣兜里摸出四个小金铃铛来,递到流水的手中:“见到他后,替我把这个还给他,这是他当年落在我这里的东西。”
注意到如陌望着铃铛依依不舍的表情,注意到铃铛上温暖的人体温度,注意到如陌用的是“还”——有来有去、有送有还的“还”,流水心头一颤,有三分苦涩三分自嘲的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阖上了眼睛再不看那四颗铃铛,如陌紧紧捏住佛珠说:“或许是——只有你,才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 * *
如陌走的时候留下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流水见过,就是刚从天险上来时,向他和风筝叩拜的白衣女人。
女人名叫“弄月”。
回到汉江会的流水精神还是不佳,但他一口气灌下三大碗参汤,继而连夜召集了十多人,在弄月的指引下,一路北上,去寻一个叫作桃花峪的地方。
走的时候,逐云没有阻拦他,对这个踌躇满志的大少爷来说,错一次已经够多了。
倒是流水对他哥哥说:“哥,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用西洲保住我了命,的确,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流水知道,自己好歹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之后的路,他得过的更加珍惜。
流水走的那一天,龟山顶的红凌霄落了很多的花,苍松下都是深深浅浅落满草地的红,有些甚至一直落在汉江水里,落在开始枯黄的荷叶上,伴随东逝水一去不归。流水再也寻不到失落的那一颗铃铛,唯有拨弄着从如陌那里拿来的铃铛,拨弄着自己额头孤单的铃铛,虽然铃铛本身价值的贵贱自辨,但还是一片相同的叮叮咚咚。
“过去,我们大家都错了,我们每个人都猜错了自己重要的人追求的是什么。感谢上苍,幸好一切还都不晚,我们都还有补过的机会。”流水听着铃声,对渐渐看不见的龟山顶低语。
一路上,汉水滔滔。
何风知我意,吹的残梦落西洲
当南方还是阴雨绵绵的夏季,北方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连绿色都在逐渐减少的日光里现的越发淡薄起来。
旅途中下了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秋季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到来。
不紧不慢,一点点侵蚀了阳光的燥热。
流水一行走过了汉水,沿着黄河一直向下,在开的纷纷闹闹的不知名野花中寻到了桃花峪。那是一个不大的小村子,阡陌交通,男耕女织,其乐荣荣。
平静的像真实的桃花源。
走过匆匆的人群,走过浓绿的耕地,他们找到了一座小小的房子。房子外有篱笆,有几杆纤长优雅的修竹,还有遮盖到膝盖的青青野草。
忽然一点点破绿色的红,却原来是一枚早开的野菊花。
然后,流水远远的看到了他。
分别只有一个月,可他变了太多。
他穿的不再是白色,而是一身浓重忧悒的紫,衬着他浓密的黑发,让他看起来满是忧伤。他的原本深邃的眼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蜘蛛网一样纠葛着的死亡的肌肉。
这一次,他是真正的瞎了,连走路都变成彻底的犹豫不决,他伸出手,可是什么也摸不到。
这时,流水才发现他唯一不变的东西——那双白如蜡纸的手。
一个双髻垂肩的青衣小童走到他的身边,恭敬的说:“阁主,我扶你吧。天已经很晚了,阁主该休息了。”
“我说过,不要叫我阁主,”他把手递过去,“我已经不是什么阁主了。”
小童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小心的搀扶了他进屋。
从风筝出现在流水眼前,流水的世界就只剩下他了,直到他从他的眼睛中消失,流水才发觉,自己的泪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在以为风筝死了后,他没哭,在乍闻风筝还活着时,他也没哭。可是当前眼看到分别了一个月的风筝时,他哭了出来。
弄月走到他的身边,问他:“你怎么不叫住他呢?”
他胡乱抹眼泪:“……我忘了。”
弄月体谅的向他笑笑:“那,去找他吧?”
“好。”
安顿好随而来的十几个随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