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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经过女先祖热依姆的加工,后来成为一个家族几百年间代代相传的经典。直到今天达吾提还有这样一个口头禅:都是人嘛,穆斯林和异教徒一个样子的嘛,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琳莎在旁边看着,觉得热依姆和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女,可她并不知道,最好的母女之间加进了另一个人,也免不了纷争。就在刚刚天亮前,这对天底下最好的母女,为了女儿在婚礼上穿什么婚服的事儿,还闹过一场小小的不快呢。
待嫁(3)
还在热依姆不满10岁时,母亲就为她准备了一身漂亮的嫁衣,那些夺目的彩绣是母亲起早贪黑一针一线完成的,她多么希望女儿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能替为娘的展示一下这份心愿。可女儿却坚持要穿另外一身婚纱,那是新郎鄂对专门跑到几百里外的伊犁,从俄罗斯商人手上买来的,它洁白轻柔,像是白鸽的羽毛。鄂对对她说的,白色代表着无瑕的爱情……
母亲有点伤感,可最后让步了。女儿也作出了小小的退让,母女俩商定:在神圣的宗教“尼卡”仪式上,当着长辈和主持者阿訇的面,穿母亲准备好的花色婚服,而在新娘进入迎亲的队伍踏上去往婆家的幸福之路时,女儿可以按照心上人的意愿,把自己扮成一只洁白的鸽子。
手鼓响起来了,唢呐响起来了,纳格拉响起来了,都他尔、热瓦甫、艾捷克、沙它尔一块儿奏起欢快的旋律,年轻的恋人们相约在喜庆的日子,来到新人的门前翩翩起舞。人们以热情的麦西莱甫、达斯坦、赛乃姆等多种舞姿,为新人献上一份美好的祝福。当然,也可以忙里偷闲,乘机表达一下彼此间的脉脉爱意……
不知是谁,在一片沉醉的甜蜜中,悄悄地亮起了美妙的歌喉。那是一支流传甚广的《婚礼之歌》:
在姑娘和小伙儿的婚礼上,
我们把喜花喜纸撒满衣裳,
呀尔呀、呀尔呀——
我们轻歌曼舞在婚礼上,
心情多么快活多么欢畅,
呀尔呀、呀尔呀——
红皮葱头一层层的剥啊
柔嫩的心儿一丝丝甜啊
呀尔呀、呀尔呀——
未婚小伙儿的朋友多哇,
多情的姑娘啊辫梢儿长
呀尔呀、呀尔呀——
……可新郎官鄂对却迟迟未至。太阳已有两竿高了,热依姆的阿塔(爸爸)焦急地看着太阳,怎么还没有到呢。他在外屋无奈地叹着气,轻轻地跺脚。
女儿委婉地恳请母亲:“阿娜(妈妈),您去劝劝吧。鄂对他……八成是要等朋友一块儿过来呢!他这人啊,就是好朋友多,阿喀(我哥)不也是……”说到这里,热依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母亲会意地笑了。正因为鄂对和儿子伊玛木是好朋友,才有女儿热依姆的这桩婚事,鄂对和热依姆的爱情,正是伊玛木牵线搭桥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事,热依姆是怕父亲会责怪自己的心上人。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为等待朋友而耽误婚礼,在新娘子的心上投下的不是埋怨却是骄傲。它其实已经预示了这对恩爱夫妻未来的全部,甚至几百年间这个西域王族的基本走向。世界上所有坚美的巨石都是由水雕琢而成的。
女人天生是美的化身。她们永远不在乎功利,情愿只为世上的那双眼睛而活着。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亦是如此。在母亲离开的一小会儿,里屋只剩下新娘子和好友琳莎的时候,热依姆突然有点放肆地问:“琳莎,你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漂亮得很,我要是男的,我就跟鄂对争一争!”
“傻姑娘,那……我要是男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
“可惜呀我不是男的,没有这个福分。不过……我阿喀(我哥哥)伊玛木是男的呀!”
琳莎愣了一下,等到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无处躲藏。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热得烫手,那红红的羞涩好像要从指缝间溜出来:“热依姆你真坏,瞧你说的是什么呀……”
两个姑娘忘情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热依姆的弟弟、妹妹们围了过来。她们穿着姐姐缝制的新衣裳,像是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还是最小的妹妹胆大一些,扯开嗓门朝热依姆喊:“艾代(姐姐),我们不要你走……”说着嘴一瘪,哇哇的哭起来。
热依姆心里一阵酸,把弟弟、妹妹们紧紧揽在怀里。她想叮嘱几句,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待嫁(4)
这时,门前陆续聚齐了热依姆的小姐妹。婶子、大妈们也穿上新衣裳赶过来凑热闹,大家挤在门口,小声评说着新娘子的美貌,评点床上摆放的各色陪嫁礼品。
热依姆的婚事是乡亲们所瞩目的。当初订婚,鄂对家来送“克其克恰义”(聘礼)的时候,就让全村刮目相看。那些衣料、化妆品和砖茶等礼品,使很多有姑娘的人家羡慕不已。尤其最后那份丰厚的“群恰义”(大礼),无论是五颜六色的四季服装,还是金光晃眼的金银首饰,或者寻常人家看重的粮油糖果、整羊等,都是最气派的。正像人们的一句感叹: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毕竟热依姆的哥哥还没有办事,也毕竟是动乱之秋,两家都身处异乡,所以婚期定下之后,鄂对和热依姆两家长辈“麦斯莱特恰义”(商量、商定)的结果是,结婚仪式一切从简,还是动静小点为好。可从热依姆的这些陪嫁中看,这个“小点”的动静也还是很可观的。
陪嫁物什中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些绣花枕头,那是新娘青春时光的见证。一个维吾尔族女人的漫长年华,往往只是为了某一个片刻。过去的18年,热依姆所有的闲暇,几乎就是和琳莎、和那群现在正羡慕着她的姑娘们,在说说笑笑的草垛子边,为完成这一片刻的骄傲而劳作,那些漂亮的枕套上,那些千针万线的十字花绣,已经默默连成了十几年的温暖岁月,它的每一行针脚,都是姐妹们成长中最亲密的絮语。
乡亲们的赞誉,给母亲的脸上添上了一层光彩。她走出房门,诚恳地邀请那些热情的婶子、大妈,让大家为新娘子的打扮提个参考意见,仿佛这件艺术品她不想独自占有,希望是大家集体的杰作。在迎亲的队伍还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之前,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出场的迎亲队伍只有新郎官,也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孤零零的一个人。
迟到的新郎(1)
维吾尔族的迎亲习俗是很讲究的。按照规矩,这天的大清早,新郎就该穿戴一新,由伴郎陪同着,成为迎亲队伍夺目的亮点。热热闹闹的乐手是决不能少的,在去往新娘家的这条幸福大道上,顽皮的唢呐、优雅的琴弦、激动的手鼓和年轻人兴风作浪的欢歌笑语,永远都是最动人的进行曲。当然,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应该是新郎的父亲,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热依姆猜想得对,新郎官鄂对是在等候他的好友。他将自己的婚礼当作朋友间聚会的机会,而且后来我们知道,那其实是一次血腥的政治聚会。
鄂对的朋友,分布在南疆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家在乌什,有的还在喀什噶尔、和田。在两个多月前准噶尔部族的混乱中,他们都偷偷地回家乡去了。临别时约定,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一起返回准噶尔,参加鄂对的婚礼。鄂对伯克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可是……从天不亮开始,他打马跑了几十里路,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朋友的影子。
没有可爱的朋友们参与,无论如何婚礼是不完整的。鄂对伯克下决心,宁愿推迟婚期或者改变婚礼的程序,为了朋友。鄂对是个重情谊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拥有了很多朋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赢得了热依姆的芳心。
满头大汗的鄂对伯克首先见到未来的岳父——热依姆的父亲,两人互道“色拉姆”(问好或请安),然后,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各自躬着身子后退一步,右手抚着胸前。接着,又见未来的岳母——热依姆的母亲,问候之后,母亲照例双手抚膝,躬着身子和新女婿道别。
“阿塔、阿娜(妈妈),”鄂对狠狠下了决心,有点不太顺口地叫着热依姆的父母。他犹豫片刻,垂着头欲言又止,终于,他一咬牙,提出了那个不可思议的请求,“今天不迎亲了!我的朋友都没有赶到,他们明天一定会……”
父亲惊讶地望着新女婿:“这怎么能行?长辈们要骂的,人家会怎么笑话咱们?”
“我想过了,今天下午照样做‘尼卡’吧,长辈们不会白跑一趟,他们能原谅我们的。”鄂对伯克固执地坚持着,“我和热依姆来向他们道歉。”
父亲无奈地摇着头,母亲小声嘟囔着。这件事确实有点出乎预料,让两位长辈感到非常为难。
年轻人在院子里欢呼起来,齐声喊着新郎的名字“米尔扎·鄂对、米尔扎·鄂对……”
热依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父母亲的身后,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说:“就这样定吧,大大(父亲)、阿帕(母亲),鄂对的想法是对的,再说,我也想在家里多住一天啊,这不好吗?”
一个僵局顷刻间被打破了。“好、好……”母亲率先答应下来,过来亲密地抱着女儿,转脸对丈夫说,“依着孩子们,就这么办吧……”
鄂对伯克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热依姆不便久留,转身随母亲回里屋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赶紧用加倍的热情招呼客人,诚恳地给大家做解释。他恭敬长辈,礼节周全,说话温文尔雅,举止大方得体,哄得老人们眉开眼笑。居然还有几位老糊涂,认为鄂对伯克调整婚礼的做法,可以作为有趣的习俗,代代流传……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毕竟是个伯克,在维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