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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车城下(1)
就在赵东来密见乾隆皇帝之后不久,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便跟随着新任靖逆将军雅尔哈善率领的万人大军,从吐鲁番出发,浩浩荡荡沿着塔里木河,直奔南疆的前哨城市库车。
就快五月的天气了,将士们都开始脱掉棉衣,队伍轻装上阵,个个透着精气神儿。鄂对伯克和儿子鄂斯满更是如此。他们逃出库车城一年多来,跟随伊犁将军兆惠讨伐叛贼阿睦尔撒纳后,便返回伊犁小住了一段。经过整训,父子俩更像个精悍的军士了。紧接着,他们又随军开赴吐鲁番……漫长的等待中,父子俩几乎夜夜梦想着回到家乡库车,梦想着与吉凶难卜的热依姆、吾麦尔、尤素甫和古丽巴哈尔团聚。今天,这个日子总算盼来了,鄂对父子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从上路开始,鄂斯满就贴在父亲身边,喜滋滋地问这问那。父子俩满怀着天花乱坠的希望,心里堆砌着说不尽的畅想,而把那份不言而喻的担忧悄悄地收藏着,尽量压缩到某个角落,谁也不去触及。
因为琳莎就要生产的缘故,或者还有父亲霍集斯的原因,色提巴尔第没有如约去往伊犁,仍然留在老家乌什。阿什默特或许也有一些小原因,同样失约了。只有噶岱默特伯克,按照朋友们当初在库车分手时的约定,赶到了伊犁,始终与鄂对父子相伴。他们与额敏和卓、哈宁阿、顺德讷、爱隆阿及玉素甫等这些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将领们一样,都是雅尔哈善将军谋略中心的重要人物。当然,在雅尔哈善看来,这个谋略中心无论多么庞大,军事决策还是他个人说了算;所谓“智囊团”,不过是一群七嘴八舌的黄鹂,围着高贵的雄鹰,发表悦耳动听的歌声罢了。所以,雅尔哈善在他的军事“御前会议”上,总习惯于以“咱就这么定啦”这样一句口头禅开局,而后便是轻松收获各种颂词。在几乎一边倒的意见中,不和谐的声音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鄂对伯克。
噶岱默特是个善于站在暗处静观的角色。从伊犁到吐鲁番这一路过来,他早就看出军中许多蹊跷,行军途中便对鄂对说:“老弟呀,我看这位‘靖逆将军’都有点害怕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给他来几句好听的。别总是呛着劲儿,弄得人家连好话也听不到。那咱劳心费神跟着队伍从北疆到南疆,还不都成了白搭?”
“咱不是为了给他说好话才跟着他来的,咱是兆惠将军派来为大军当向导的。咱就得有啥说啥。汉族人说‘军中无戏言’,那就是‘军中无假话’嘛!他不爱听咱也得说……”鄂对伯克是个认真得有点教条的人,他从来都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这在将军麾下,常常显得不大合群。而在朋友中间,恰恰又是魅力所在。
噶岱默特伯克为此很看重与鄂对的友情,因为鄂对总是敢于在人前说出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当然,这种话说出来往往是要冒险的。所以,噶岱默特也就把时不时为鄂对伯克补个台之类,当作自己的职责。可贵的是,他又从不限制鄂对,有些善意的提醒反而成为他对鄂对的一种鼓励。鄂对在噶岱默特这里得到的永远是鼓励——这让鄂对感到,跟噶岱默特在一起,总是很安全的;同时,又总是很振奋、很自在的,仿佛自己的翅膀变得更轻巧、更有力了。或许,这就是朋友的好处。它的确让你觉得拥有一件很有质量的衣裳,对外可以装饰,让你显出体面;对内可以御寒,让你感到温暖。
雅尔哈善是享受不到这份感觉的。从吐鲁番到库车,一路上他趾高气扬地骑着马,时不时眺望前方根本看不见的目标,或者回顾身后一望无际的队伍。但是,无论他有多么高渺的盛气和威仪,也隐藏不住那颗悬在半空的孤零零的心。
达吾提的故乡库车对于雅尔哈善将军,是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清军队伍抵达城下的时候,差不多已是酉时。昏暗中的城市并没有因为大兵压境而惶惶不可终日,恰恰相反,它照样在月光下优哉游哉。雅尔哈善不顾行军的劳累,立马带着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等人,徒步来到离城门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远远地,他们看到城里的灯火依然闪烁,城门下有团昏暗的灯光,一个老人——后来他知道那是个看不见世界的盲人歌手,总在那里弹拨着他那把不怎么着调的都塔尔。老人的歌喉是沙哑的,像戈壁滩上的沙子,永远找不到滋润的感觉,但那支曲子却包含着一种撩人的缠绵:
库车城下(2)
高高的天空没有柱子撑,
流淌的大河没有桥通行;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情人,
整个世界都可为我作证。
……
这歌声对于雅尔哈善攻城的决心是种干扰,而对于鄂对伯克却是无比尖锐的挑逗。他和儿子眼巴巴地望着熟悉的城墙,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进城去,飞到热依姆和吾麦尔他们身边。鄂对反复猜想着妻子和孩子们目前的处境,是逃离了库车?是在坐牢受刑?还是……他不敢作出太多的假设,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清军马上攻城。只要能够攻克库车,让他做什么都决没有二话!
雅尔哈善何尝不这样想。将军的营帐还没完全架好,帐前的军事会议就开始了。雅尔哈善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经过几个时辰的视察,库车的形势在他心中愈加清晰,他似乎已有自己攻城的主意,所以一上来就大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接着,雅尔哈善点了鄂对的名:“我决定,明天就派你到城下喊话,告诉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本将军不想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让他们替穆斯林信徒着想,只要速速投降,保证不杀他们……”
“好!”鄂对答应得十分干脆。此刻,他已被一股旺盛的热情燃烧着,全然没看到老友噶岱默特对他悄悄递来的眼色。他急切地回答雅尔哈善说:“将军放心,我巴不得今晚就去城门外喊话!”
雅尔哈善嘉许地点点头:“很好,明天喊它一天,我就不信大小和卓他们会不怕死!”
这时噶岱默特实在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声说:“将军大人,千万不可让鄂对伯克去城下喊阵!将军您对大小和卓还不十分了解,这两个人,尤其是小和卓霍集占,毫无人性,喊话是根本不管用的。眼下惟一的办法,就是趁大小和卓防备还不十分牢靠,马不停蹄攻进城去……”
“攻城不是目的,擒贼才是目的。要是只为进城,今晚我就可以进去。”雅尔哈善高深莫测地说,“我就不信他霍集占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和我大清的万人大军对抗!”
帐前又出现了一片附和声,噶岱默特环顾左右,显得很孤立。雅尔哈善轻轻敲了敲几案,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大事定下来了。
帐前军事会议一散,噶岱默特就把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拉到一边使劲儿数落道:“你可不能喊阵啊,热依姆和巴郎子们很有可能就在大小和卓手中。霍集占是个什么东西,雅尔哈善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一旦你出面喊话,激怒了霍集占,这家伙肯定要在热依姆和巴郎子身上撒气。那个王八蛋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呀!”
鄂对伯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噩梦。再说,大兵压境,博罗尼都和霍集占不至于乱来吧?”
“你咋这么想啊?他们要是害怕清军,要是不敢乱来,还会谋反作乱吗?既已举兵起事,他们还怕什么呢……这样吧,听我的,将军如果坚持要派人到城下喊话,明天由我来喊,你不要出头露面。”噶岱默特觉得这是个万全之策。
鄂对坚决不同意:“你喊哪能代替得了我啊!霍集占的人很多都认得我,我喊话多少有点面子。再说,我已在将军面前承诺下来,不能说话不算话嘛,你不用担心,就是天大的危险我也要喊!”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鄂对伯克真的在城门前亮起嗓子喊话。奇怪的是,不管清军如何叫喊,城里始终毫无动静。倒是城门上那个弹弦唱曲的瞎眼老汉,听到有人喊话,停止了他的歌唱。晌午时分,鄂对伯克喊话的效果出来了,陆续有群众跑出城来投奔清军,许多人拖儿带女,用马车拉着家当,做了长久的逃亡准备……这情形让雅尔哈善觉得自己的决策得到了印证,心中很是受用。鄂对伯克嘴对着卷筒喇叭喊得也更起劲儿了。
约莫太阳当顶的时分,鄂对正在喊着话,忽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躬着腰从城门里钻出来,直奔鄂对飞跑过来,到了面前,不由分说扑通跪倒在地:“大叔,你还认得俺姊妹俩吗……”
库车城下(3)
鄂对仔细端详他们,原来一个是小伙一个是姑娘,小伙的头发很长,姑娘的头发很短,两人看上去都像是男孩子。鄂对觉得两个孩子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家的。库车城里认识伯克的人很多,可伯克要想一一认出对方来却很不容易,何况又是年轻的孩子们,一日三窜,鄂对实在记不清楚。
“你们的阿塔是谁呀?”鄂对亲切地问道。
两个年轻人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大叔,你忘啦,我大大(爸爸)叫关大良,俺们是玉川、玉红啊!”
“啊呀!”鄂对一拍脑袋,惊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是你们啊!这么些年,你们……鄂斯满,快过来,快过来看看哥哥姐姐……”他赶忙拉过儿子跟玉川、玉红见面。
两个孩子来不及细说悲喜经历,急匆匆地告诉鄂对,热依姆和吾麦尔、尤素甫、古丽巴哈尔都被关在城东,虽然遭了些罪,但目前还活着。另外还说,大小和卓守城的兵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霍集占正在调集人马准备增援。
这消息给了雅尔哈善很大的刺激,他赶紧嘱咐鄂对,暂时不用喊话了,传令:午后开始,全军展开攻城。但是为时已晚,就在雅尔哈善发起攻城令的两个时辰左右,霍集占调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