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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莩忽地收了剑,招了招手,那兵士将小梅押上前来。苏辛眉头一蹙,万没料到这晋莩竟会想起小梅来。
其实,也难怪,这晋莩自己感情不如意,自然巴不得天下人都跟他一般。像方才苏辛与晋蘅那样的,是入不得他的眼的。今见竟还有女子对春寒死心踏地、情深似海,他就更不乐意。
他俯身对那小梅道:“是你的眼睛出卖了他。你只将目光胶着在他身上,我一看便知他便是孽贼!”
那小梅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的悔意和愧疚已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是慌张地去看春寒,摇着头,心里像是被一万只猫在挠一样,分不清是惊是痛还是痒……
晋莩忽地扳过她的脸,“他既因你被抓,你便代他一死可好?”
小梅的一生,三年前是腼腆单纯的,后三年是风雨如晦的。她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姑娘,只用了三年,变成了如今聪明周到、果断勇毅的模样。她已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种达官贵人之间,但这并不代表她已修炼到了见了皇帝也能处变不惊的境界。
但她确乎如此了。她大睁着天真的眼睛问晋莩:“我死了,你便会饶了他?”
小梅是个单纯的姑娘,再多的凄风苦雨也涤不尽她心底那份纯净。她曾经杀过人,甚至亲手杀过人——便是那素芷。但她仍就是她,那个爱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男子的她。她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从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但那又如何?她此刻想到了种种,想到了若是没他,她的一生将会如何的空旷,一无所有。她忽地笑了,对晋莩道:“那便杀了我。只要你放了他。”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是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对面的人是谁,这就忽然造成了一个怪异的境象,好似她竟是与晋莩平等的,在谈一项条件,一笔一次付清的买卖……
苏辛欲待说什么,刚动了动身子,被晋蘅拽住。她回头瞧他,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手上力气愈大。她有些生气,却见晋蘅眼中似是哀恳,模样憔悴,眼下青影沉沉。她自然而然地一阵心酸。
晋莩也未曾料到小梅会如此坦然反应,看着她那竟有些病态的欢呼般的发亮的容颜,他的心里震了一下,却是越发地痛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只是小小一名婢女,你要她的命做什么!”春寒大声道。
晋莩这才醒过神来,斜挑起嘴角笑了笑,“说的也是,一名婢女的命自然抵不过你。我定会让她去陪你,不让你黄泉路上无伴。”说着不再看小梅,转步走向春寒。“我本敬你胆识过人,是个英雄,只是你太过冥顽不灵……”说罢摇了摇头,“我自也不会让你死于无名之辈手下,便亲自送你一程!”剑已提起,苏辛心中一紧,不自觉便手中夹了块碎玉,却又被晋蘅伸手按下。正自不可开胶,不想那小梅忽地冲了过去,竟拼了全力扑在春寒身上,直直将春寒扑倒在地,背上已是插了一柄剑,剑穗是明黄色的,长长的斜飘在偶然经过的风中,瞧在春寒眼里,似是欲飘进月色的光影里……
她勉强抬头看他,长发贴在他面上,丝丝柔柔,许是夜与风的精灵都绕在了那发丝上,让他感觉那般震撼又似遥不可及、稍纵即逝。
她牵起嘴角笑了下,那脸色照先时红润了许多,她挣扎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春寒双手被缚,想扶她一下都不可得,只是瞠大了眼睛望她。“你……”
“这样……很好……”她道,渐渐闭上眼睛。
“你别睡!睁开眼睛看我!”春寒吼道。他那一下子充斥心间的怒气不知所自何来,他想摇醒她,却只能感觉她渐渐伏低了身子,终是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了。
她那精灵似的长发披落下更多在他颈间,和着她白中带红、湿湿润润的细腻小脸儿,那触感,他大概再不会忘。
小梅去了,伏在他颈间,她心中无比满足,她知道若非如此,她这一世也不能这样肆意地亲近他……她就说过嘛,再见他一次,死了也甘愿……如今,只不过是兑现承诺而已……
上天待她很好,终究是满了她的愿,她可以没有牵挂地去向那些无辜的人赎罪了,他们大概,都在阎罗殿里等她……有素芷,有三英,有殷盈,有容月,还有好多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那场萧氏让她点的大火啊,好像,只逃出去了素萱一个……
她一幕幕地想着,为了他,为了能再见到他,这一切,她都不悔。她知道自己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努力地想着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救她的那一日,他们都在大厨房的那些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温习着那一切,像是从时间手里抢东西,慢一步都不行……她努力地抓着那些回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放映,直到……时间赶上了她,收回一切。
晋蘅抓着苏辛的手,见她已泪流满面,他在她耳边轻道:“莫要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错。”
小梅的逝去很是安静,并且那安静又持续了好一阵,直到晋莩叹道:“天下间有这等女子,只可惜不是人人可以遇到。”他瞧向春寒,春寒正望着夜空。他继续道:“你还是得死。”
晋莩又朝春寒走了过去,春寒眼光未动,浑似置身事外,苏辛却突然喊道:“慢着!”
☆、第一二六章 博辩
晋蘅拽她已是不及,她硬是俏生生站了出去。
晋莩看向她;蹙眉道:“难道弟妹还同情这孽贼不成?”
苏辛抹掉脸上泪水;挤出一个笑:“同情小梅倒是真的。女子便是可怜,你们男子要心系天下、心系功业;我们女子心中却只系着你们;像小梅这般,最后还将命赔了进去。此次回来我只知她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却不想背后的缘由和结果竟是如此。恒王府中竟藏此前朝孽党而我夫妇却毫不知情,还要劳烦陛下亲自来料理相救;实在再无颜面立于朝堂。只望陛下念在我夫妻三年未归府中;合府上下一应事务悉决于已故老王妃和贵妃娘娘;恕我夫妇二人因不详其情而致今日之变的死罪。”说着便低头跪了下去。这可是她头一回跟人下跪;心中别扭自然是有的;只是若此一跪能换得将来清净,也便值得。
晋蘅亦上前跪在苏辛身边,对晋莩道:“臣先日思念担忧爱妻,五内错乱,竟中了奸人之计夜探皇宫,实是罪该万死。但臣弟自艺成下山遇到陛下,便全心以兄长待之,绝无不臣之心,天地可鉴。望陛下念在昔日情谊,允我夫妻二人归田,逍遥江湖,以了残生。”
晋莩道:“贤弟既知朕并未羁押弟妹,此事系属误会,又何必出此生分之语?”
旁边方才与晋莩耳语的那文臣出列道:“禀陛下,恒王胆敢暗中怀疑天子,已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府中失察,致使奸人有机可乘,若非陛下提早得信,今日之事还真不知如何结果。堂堂宗室亲王,为一女子便背忠忘义,焉知他日不为人所诱,做出不利我大晋河山的勾当!此罪不可泯,此人不可恕啊!陛下,三思!”激辞未毕,已是跪了下去。
苏辛叩首道:“大人所言自是圣人至理。神人无欲,圣人无情,唯理是宗。只是此圣人之道,高于阳春白雪,天下臣民能详其曲致者寥。杀一晋蘅不足惜,令陛下背负寡恩之名,使天下有能而未进之士寒心而不思仕用于朝廷,则于晋室之弊,与容一晋蘅孰甚?前朝余孽尚能详此而设离间之计,奈何我们已识破此计却反要堕入其彀中?谋臣之智为君主之辉,令汉王入关者,只顾近利而不思远忧,倒是谁家猕猴,幻出形貌,乱我衣冠?!”
那文臣少说也有四五十年纪,不意今日竟被一女子给羞辱了,只气得面皮发紫,指尖颤抖,语不成句道:“你……你竟敢……”
晋莩左右近臣多有才俊之士,那些年轻的,便暗自垂头而笑,中有一二十余新晋士子,素有辩才,那日国宴之上便对苏辛记忆颇深,此时闻此言语,再瞧她倔强薄怒模样,跪在那里挺直了身子,只觉煞是娇俏,一时直瞧得他双眼放光。
晋蘅只感觉有一道视线盯向这边,盯得他浑身不舒服,抬眼望去,正见那青年注视苏辛。他蹙了眉,狠狠盯住那青年。那青年见此目光一骇,忙垂了头。
苏辛又道:“若陛下必欲杀一人方可解气,此事既由我被掳而起,苏辛愿代夫君受戮。”晋蘅闻言喝道:“莫要胡言!”一把拽住她手。苏辛兀自道:“只是晋蘅捉拿逆贼有功,若非他先下手,这前朝太子早为其同党所救。有功不赏,非陛下素来立威之道。我夫妻本是无辜遭祸,事到如今,能活一人是一人。陛下宫中虽有贵妃为真情挚爱,但宫外手足待陛下如亲兄之谊者,还有几人?人言高处不胜寒,陛下犹是年少,一生漫漫何其修远,血浓于水,起自少时的深情挚意不可再得啊!”说罢又是一个头叩下去,“苏辛不欲陛下有人生长恨,陛下心和神畅,百姓自会乐业安居,大晋自会得天之佑,风调雨顺。我区区一女子,死不足惜,万望陛下思虑种种,念晋蘅改过之心、今日之功,饶他不死。”
刚那注视苏辛的青年进前言道:“禀陛下,王妃之言字字在理。恒王于今,声名隆盛,百姓爱其才勇,昵呼其‘蘅郎’,比之当年周瑜尤受亲慕。又因陛下素与恒王兄弟友睦,天下皆以您二位为兄弟之楷模,爱陛下之心不亚于‘蘅郎’。又因陛下九五至尊,钦敬尤甚,俱言从古至今,未见明君而为慈兄有甚于陛下者,虽武王之于周公,不能过也。俗语有云:‘兄友弟恭,万国归晋。’即本于此。若一旦不能有,万民失望,其损失不可估量。”
晋莩其实早就嫌这伙一个赛一个的巧辩之士的长篇大论烦了,但碍于教养和威仪,他还不能打断人家,心中那个抓狂啊……谁能想到会突然有此插曲呢?不是该他干脆利落地了结了那前朝太子吗?这伙嘴上一个比一个爱大晋、爱他的“博辩之士”,难道不觉得此刻立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