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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陵低声劝慰几句,朱厚照仍是一言不发,杨陵见他神色恍惚,对别人视若无睹,心想请将不如激将。这小太子年纪小,什么节哀顺便的话也听不进去,不如振奋一下他的精神,杨陵想了想道:“殿下,记得臣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中的皇帝说过的话么?一代帝王就像日出和日落,总有一天,太阳将会随着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沉落,但会随着新的天子而升起。逝去的君王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着自己选择的继承人,看他会不会辜负自己的重托。”
“殿下,皇上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仁君、明君,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即将成为大明的帝王。成为新的太阳,你会有负陛下的厚望么?”
朱厚照听了神色动了动,他吸吸鼻子,握紧了弘治的手,稚气的脸上带着宣誓般的表情道:“我决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我会象父皇一样,成为一个有道明君,一个有为的天子。”
杨陵道:“臣相信每一个朝代、每一位太子,当他登上皇位、坐上龙椅的时候,都会这么向。都会发自内心的想当一个好皇上,但是他们有的做到了,有的却成了平庸之君,甚至是昏君、亡国之君。”
朱厚照霍然回头,愤怒地瞪着他道:“你怀疑我的话么?你说我做不到?”
杨陵平静地道:“臣相信殿下的话发自内心,相信太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是有这种雄心壮志还不够,明君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全天下的百姓在一位仁厚之主殡天之后,都在翘首看着新皇帝的作为,如果他只会在这儿哭哭啼啼,能成为一位明君么?”
朱厚照听了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他年纪还小,哪受得了杨陵的激,愤然半晌后他忽然跳起来大喝道:“来人,为父皇洁体更衣。”
杨陵唇边不由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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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监搭设灵堂、布置宫闱,混堂司为弘治帝洁身净衣,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员准备着丧服。
把守宫门的神机营将士甲胄外穿了件白衫,便连手中地火铳都裹上了一层白绫,待宫内一切布置完毕已经是夜雾如纱,宫禁中处处高悬白纸裱糊的灯笼,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灵堂设在乾清宫正殿,殿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十分庄重肃穆,中间高高供奉着弘治帝的牌位。礼部早在皇帝病危时就已经拟定了新皇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以备应用,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也就是先成服,再颁遗诏,然后举行登极大礼,可是其间种种烦琐杂仪五花八门,叫人听着都眼花缭乱。
杨陵对于宫中这种丧葬礼仪全不知晓,不过他倒不必失仪,他虽然在新旧两代皇上面前得宠,可是现在其实连朝政的边儿都还没摸上呢,根本没有资格如殿哭灵行礼,只须在殿外控制各班侍卫,维持宫禁即可。
各部各堂的主事官员们凄凄惶惶地踏进乾清宫,便连许多甚少踏入宫门的公侯勋卿此时也都露面了。杨陵站在殿阶下,见六部九卿、三位大学士从宫内走出来,向远处眺望,须臾地功夫,两行太监簇拥着一乘肩舆走来,有人高声道:“皇太子驾到!”
阶上十余位朝中老臣匆匆奔下阶来撩袍跪下,刘健泣声道:“请皇太子入殿成礼!”
朱厚照不懂得这许多规矩,司礼监两个首领太监王岳、张寿一左一右搀着他,不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怎么迈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皇太子朱厚照神情恍惚,全没了平素调皮的劲头儿。只管象个木偶似的一一照办。
杨陵待他们多进殿去了,这才立起身来,过了阵儿,忽地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啕,韩林走到杨陵身边,轻叹道:“大人们奉安了,不得进入宫门的官员们聚在午门外痛哭呢,可别出了什么乱子,将军还是去巡视一番吧。”
韩林依仗武艺和演武时卓越的表现已经被提升为把总。他为人甚守规矩,私下虽然称呼杨陵为凌儿,但公事时必一下属身份相见,绝不逾越,杨陵劝了几回,韩林执意不从。他也便由着岳父了。
今日弘治帝小敛,百官哭灵、守灵、杨陵生怕出什么岔子,所以调了最信任的韩家父子和杨一清、柳彪各领百名持枪佩刀的亲军,将欺那清宫团团围住,守得风雨不透。听了岳父的提醒,杨陵点了点头。低声道:“这里有劳岳父了,凌儿去四城走走。”
乾清宫内,鸿胪寺赞礼官出班唱仪。刘健、李东阳、谢迁三名托孤大臣将朱厚照扶上黄绸龙椅,百官鹭行鹤步,趋前跪拜新君,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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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陵就在这辞旧迎新的呼声中离开了乾清宫,在两名举着灯笼的亲卫引领下巡视宫城去了,浑不知道大殿上宣读先帝遗诏、再轻新帝下恩旨这样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旧例礼仪,今天居然也会破天荒的出了岔子。他还没有走到午门口儿呢,乾清宫内已经向个菜市场似的乱哄哄的了。
弘治自觉身体难愈时已经对身后事做下了安排,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噙着眼泪奉上了弘治帝的遗诏,首辅大学士刘健传谕降帝遗诏,颁布新帝登基喜诏,然后宣布新帝大赦天下、犒赏有功之臣。
这本来都是安排好的,所谓新帝恩旨,哪个太子在先皇为逝的时候,他就敢开始研究下一届领导班子问题的?说到底还是老皇帝事先定下的主意。从古到今太子登基都是这么个套路。
刘健只知道当今太子比较顽劣,哪想得到这位仁兄是随意拳创派祖师转世,根本不按套路走啊。这位老臣擦干了眼泪,先宣布了先帝遗诏,并定明年为正德元年,然后领着文武百官三跪就叩拜见新帝。
随后他又展开一道圣旨,以新帝的名义大赦天下:非待死,待审之囚一律赦免出狱,诏令免除农夫拖欠的三年以上部分的赋税,诏令免除渔民未纳的三年以上的鱼油翎鳔等物……
这道表示新帝仁怒圣政的旨意宣完,第三道新帝加封后宫、犒赏拥立之臣的恩旨便颁布下来了: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加封为太师、太傅、上过柱,太后纪氏晋为太皇太后,皇后张氏晋为太后,太纪王氏为太皇盛妃,金妃、戴妃为太妃,马妃常妃等亦晋太皇妃……
举凡新帝登基,股肱老臣都会有这种待遇,臣子们也习以为常了,反正这些职务虽然光彩,但都是有禄无权的虚职,不会对现在的朝廷权力分布有什么影响,所以文武百官这十洗耳恭听,也没人吱声,大殿内百十号人竟是鸦雀无声。
可是受了杨陵地激,一门心思想好好表现表现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虽然只是三分钟的热情,可这三分钟还没有过呢,他支愣着耳朵听得逃挺认真,在他想来,圣旨既然是以他的名义下的,那他就该好好听听。
待他听到寿宁侯、建昌侯各赐皇田千顷、授双禄的时候,立马从龙椅上蹦下来怒冲冲地喝道:“刘大学士且住,寿宁、建昌两个候爷爵禄已经够高的了,不必再赏!”
寿宁、建昌两位候爷跪在下边听了正德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恐惧、羞愧、愤怒,种种表情跟开了染料坊似的,这么当众剥压恩旨,简直令人颜面扫地,以后两人还如何见人?这个小皇上,做事真是不留余地呀。
刘大学士举着圣旨也傻了。这位大学士博古通今,侍奉了几代帝王了,还没听说过新皇登基时当场反悔要撤了别人的恩旨的,自己怎么撤旨呀?那简直形同儿戏,也是对弘治帝的大不敬。要是不应,新帝头一道口谕自己这大学士就拒辞了,那皇帝颜面何在?
李东阳见他愣在那儿,急忙跪前一步奏道:“寿宁,建昌两为候爷是当今国舅、皇上至亲,皇上厚人薄已、甘作表率。臣子们敢不应承?今天是大日子,旨意既下了,再撤回来颇为不妥当,依臣之见,两位候爷回头上表请辞推恩便是了。”
张鹤龄、张廷龄两兄弟心中暗恨,被新皇当众拂了颜面。还得主动请辞谢恩,皇上倒落个宽以待人,严于律几的好名声,这李东阳太会拍马屁了,可是形势比人强,两兄弟无可奈何,只好连声应是。
正德对父亲弘治最是敬爱,眼见到两个舅舅在垂死的父皇身边全无悲伤,还拿着帝冠嬉玩,那种对方背叛、欺骗了他最亲近的人的感觉,令他对二人深恶痛绝,所以竟克制不住当庭剥了他们的赏赐。
听了李大学士的安排,正德觉得只要便宜没让他们占去就好,别的也不太在意,于是点头应允,又坐回了龙椅。下跪的百官见这位新台子的作派出此离奇,都面露惊异之色,正德皇帝可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什么金口玉牙、君无戏言,觉得不对就改呗,难道打肿脸充胖子就叫皇家体面了?
刘大学士见这位时有惊人之举的新皇帝坐回了龙椅,这才提心吊胆地又念了下去,文武百官这回也都精神了,一个个不知道正德帝又要拿谁开刀,还好,正德小皇帝听着念出的一个个名字,倒是未再反对。
刘健念完了圣旨,偷偷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刚刚出了口气,正德帝又发话了,紧蹙着眉毛,奇怪地道:“刘大学士,是不是漏了个人啊?”
刘健的心里咯噔一声,这心又提了起来,他连忙展开圣旨,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又扭头向旁边督念圣旨的王岳、张寿两为司礼监太监又询问了一遍,这才如释重负地道:“启奏陛下,臣并无遗漏。”
正德听了奇怪,记得父皇说过杨陵可为他股肱之臣,又说宠赏的恩德应该由他来给予,怎么这以他的名义颁下的恩旨却没有杨陵的名字?
可怜的弘治帝若真的在天有灵,此时一定后悔自己没有在嘱咐儿子后事时,注明每件事情执行的具体时间。正德想了想道:“不对,确是漏了一人,原东宫侍读、今神机营参将杨陵,年轻有为,堪为栋梁之材,唔……既然旨意上漏了,那回头再补道旨意,就叫他……恩……叫他入吏部任个侍郎吧。”
刘健听了正德这话,差点儿一个倒栽葱从阶上摔下去,区区一个参将武官、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同进士,就想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