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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里堆满了东西,夜子走得熟了,不会被绊着。是隔壁住的那对老夫妻的物什。老俩口卖烤红薯为生,顺便拾荒,所以屋檐下永远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瓶子箱子。一堆纸箱上有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夜子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只猫。
流浪猫悄无声息的跳下纸箱,消失在了夜色中。夜子摸索着掏出钥匙开门。因为没有暖气,屋子里和外头一样冷。床上被子全都拉散了,包括她的那床,一层层厚厚捂着。夜子小心的把被子揭开,天天额头上全是汗,却睁开了眼睛,奶声奶气:“妈妈你回来了。”
“你怎么把被子都盖在身上,冷吗?”
天天小声的说:“妈妈还不回来,我怕……”
夜子心里一阵痛,把孩子搂在怀里,问:“天天晚上吃了什么?”
“吴婆婆给我一个红薯,好甜。”天天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用肮脏的手背揉了揉眼睛:“妈妈我给你留了一半。”
她在窗下的桌子上看到半个烤红薯,小小的,早已经冷得像石头一般硬。她不能想三岁的天天是怎样把这么硬的东西一口口吞下去的,就这样还舍不得全吃完,要给她留一半。她站起来去煮面,因为再想的话她就要哭了。
她煮了半锅面条,打开桌上的罐子,用筷子挑了一点猪油搁在天天的那只碗里,和着面条拌均了。太冷,拿报纸垫在碗下,就让他在床上吃。
“妈妈,我想上幼儿园。”
天天拿着筷子,有点怯怯的不敢看她,低着小脑袋:“张爷爷说幼儿园有暖气,还说小朋友们都上幼儿园。”
夜子摸了摸天天的头发,孩子柔软的发梢扫在夜子满是皱皮的手心里,痒痒的,她放柔了声气:“等妈妈发工资了,就送天天上幼儿园。”
她本来攒了一笔钱,打算给天天去幼儿园报名,结果天天得了一场肺炎,住了大半个月的医院,攒下的钱全花光了不说,还向店里预支了500块工资。
小脑袋一下子仰起来,脏乎乎的小脸上笑容灿烂:“真的啊妈妈。”
“等妈妈发了工资,就可以送你去幼儿园,还要带天天去吃麦当劳。”夜子把天天搂在怀里,像是安慰儿子,更像是安慰自己:“等妈妈发了工资,就快要过年了,到时候妈妈给天天买新衣服,包饺子吃。”
“包饺子吃!”天天亮晶晶的眼睛有了神采:“大饺子,好多肉!”
“嗯,好多肉。”夜子把面条又拨了一筷子到天天碗里:“快点吃,吃了好睡觉。”
洗完了碗,夜子十根指头早冻得失去了知觉。天天已经窝在被子里重新睡着了,夜子拿开水瓶,兑了点温水,把毛巾拧了,给天天擦了擦脸,他都没醒。大约是吃饱了,又真的困了,毕竟是孩子。给天天擦脚的时候,夜子发现天天左脚小指上长了冻疮,夜子揪心的想,等拿到工资,还是先租间有暖气的屋子吧,这样下去不行。
等拿到工资……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可是钱太少了。天天的棉袄也短了,去年就是拿毛线织了袖口,凑合了一年,今年不能再凑合了。夜子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到哪里去弄几千块钱就好了。
大约是冷,夜子做了梦。梦见自己站在露台上,睡袍被深秋清晨的风吹得贴在身上,那些风像凉凉的小手,无处不在的探进衣袖里,带走她的体温。有人伸出手从后面抱住她,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所以放心的将自己整个人都让他揽入怀中。
有一只白色的鸥鹭展开硕大的翅膀,从弥漫着淡淡晨霭的湖面飞过,惊掠起一串水花。
风更冷了。
她把脸藏在他温暖的怀里。
然后就醒了。
夜子翻了个身,天还没有亮,屋子里一片漆黑。天天睡得很香,用后脑勺对着她。黑暗里也可以看到发顶正中那个清晰的双旋,乌黑的头发像是围着这双旋生出来似的。夜子心里酸酸的,伸出手替天天掖好被子。
这天是上午班,早晨九点开店门,开门后全体人员要在店前的人行道上跳舞,说是跳舞,其实和做广播操差不多。冬季寒风凛冽的早晨,偶有行人也只顾低头匆匆赶路,没人张望。
跳完舞还要背店训,夜子机械的跟着领班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忽然乔洁捅了捅她,小声窃语:“夜子,有帅哥在看你。”
夜子只当她是开玩笑,没有理睬乔洁,乔洁急得朝她直努嘴,夜子转过脸去一看,还真有人在看着她。
挺标致一个男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站在一部黑色的车子前头,看到夜子望过来,他也并没有躲避夜子的目光,反而对她笑了笑。
夜子认出他就是昨天晚上来洗头的那个客人,心想难道这么早又来洗头?
结果这客人还真是来洗头的,他点了夜子的号码,夜子不好说什么,默默引他到洗头台边,很仔细的帮他围好脖子里的毛巾。
“中午要见一个重要的客户,所以来吹下头发。”
夜子没吭声,很仔细的替他洗好了头发,再交给发型师去吹干。
乔洁因此留了心,这客人果然隔天又来,没过几个星期,店里都知道这位先生来,准要点32号的夜子洗头。这事倒也寻常,因为老板娘开过玩笑,方圆十里所有的美发店,就数夜子是最漂亮的洗头妹。
乔洁因此对夜子说:“喂,他是不是看上你啦!”
“那客人看着就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看上洗头妹。”夜子很平静的咽下馒头,乔洁听得直翻白眼:“洗头妹咋啦!我原来
呆的那家店,有个和我一块儿干活的洗头妹,因为长得漂亮,还嫁了个大款呢!”
这世上到处都有灰姑娘的传奇,总会有王子举着那只鞋,满世界找寻他的公主。
夜子笑了笑,不跟乔洁争辩。
这天下班仍旧已经是十点,夜子拖着疲惫的脚往公车站走,忽然有人从身后冲上来,扯下她肩上的包就跑了。
夜子被扯得一个趔趄,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却又有人从她身后追上去,夜色茫茫中看着那人揪住抢匪,动作利索干净,几下就把抢匪踹在了地上,把包夺了回来。
夜子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直到那人把包递到她面前,她才认出原来就是常来洗头的那位客人。
“谢谢。”
“小毛贼!”他还微微喘着气,忽然又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夜子摇头,默默的接过包,他说:“我有车,要不我送你回家?”
夜子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咧嘴笑了:“励小姐,您不记得我了吧,我姓高,原来在三哥手底下做事。”
夜子神色冷淡:“你认错人了,我不姓励。”
“励小姐……”
夜子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公交站,夜子上了公交车,隔着车窗还看到那个人站在寒风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夜子一直狠不下心来辞工,毕竟快年底了,到处都不景气,只怕工作不好找。天天那场大病后,她手头一点积蓄都没有,
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一天天又拖到拿工资,一共1400块,扣去预支的500块欠款,还有900。
生活费、天天的新棉衣、天天要打的流脑预防针、水电费……
夜子发愁的想,余下的钱恐怕不够再找间有暖气的屋子,现在的房东都要付三押一,随便算算就得两三千块,她上哪儿弄
那么多的钱。
天天默不作声在屋角玩着一块三角型的泡沫,是隔壁吴婆婆拣回来的,天天把它当成玩具,一会是手枪,一会是小船,总
是玩得很高兴。但这时候也安静下来了,每当她数钱的时候,孩子总会识趣地躲得远远的,知道她肯定又在着急。+
数来数去,也不可能把钱可以数得多出一张来。夜子叹了口气,把钱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走一步算一步,她已经无能为力,还是就这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当一只驼鸟吧。
这天刚上班没多大会儿,上午客人通常都不多。她和乔洁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乔洁忽然指着窗外,满脸惊喜:“快看!
大奔!”
乔洁只认识两种车,一是奔驰,二是宝马,因为她的梦想就是找个开宝马或者奔驰的男朋友。
夜子看着那部缓缓停在店门口的黑色奔驰,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迎宾已经拉开了玻璃门,笑容可掬的弯腰:“欢迎光临。”
为首的黑衣男子径直朝里走来,收银台后的老板娘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堆着笑迎上来。那人说了几句什么,老板娘脸色似乎都
变了,转身直着嗓子喊:“夜子!出来一下!”
乔洁诧异的看着她,夜子还能勉强对她笑了笑。
来人她根本就不认识,语气恭敬而客气:“励小姐,三哥想见见您。”
她还很镇定:“那麻烦等一下,我把工作服换下。”
她换了衣服出来,才发现有两个人守在更衣室门口,不声不响似两尊铁塔,难道还怕她借换衣服逃掉?
又能逃到哪里去?
当她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不禁带着近乎自嘲的微笑。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秘书给她端了茶,然后就退出去,小心的关好了沉重
的双门。
办公桌后整面墙壁皆是偌大一幅油画,画的却是中国龙,腾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龙首上半睁半阖的眼睛,露出的瞳仁竟
是金色。隔得这么远也看得清那淋漓的金粉,仿佛狰狞。
乐俊凯坐在紫檀的大书案后头,眼睛亦是半睁半阖,仿佛懒得抬眼。
她还记得第一次被叫到这间办公室来挨骂,难受了许久。乐意安搂着她:“喂,别跟我哥计较好不好,他成天就会装腔作
势,跟他背后那条龙一样,张牙舞爪,其实是画的,唬人。”…
等第二次乐俊凯又把她叫到这办公室来大骂,她一边挨骂一边偷眼看着墙上的油画,想着乐意安说的话,便在心里偷偷的
乐。
今天乐俊凯却没有对着她破口大骂。
紫檀大书案上放着许多照片,看着就知道全是偷拍的,离她最近的一张